跟出租車司機聊天

賀朗年

從前有一位知名媒體人寫文章教育他的孩子：“認不認識市長不重要，跟三教九流多聊。出租車司機是很好的聊天對象，但別把他們的話當真。”

真不真不要緊，聊聊總是有意思的。

比如大偵探波洛，就從和司機的談話中發現了他正在追蹤的江洋大盜的線索。那是《赫爾克里的豐功偉績》這一集，一開場波洛就犯下大錯，導致一名無辜女孩被大盜馬拉舍割喉，血濺豪華酒店。波洛痛悔自責，就在他乘車散心時，年輕司機向他傾訴心事，他決定幫助這位年輕人找到他失蹤的戀人，不想在途中意外發現了馬拉舍的蛛絲馬跡……

這就是跟司機聊天的收獲。

之前波洛對鄰居謝潑德醫生說自己的專業是“研究人的本性”，醫生于是猜他是理發師，放到今天，醫生也許會猜波洛是一名退休出租車司機，很簡單，出租車司機耳聞目睹的人性個案比理發師更多。不同的是，理發師每天是坐等人性上門，的士司機卻是四方游走，去邂逅人性。

但他們不僅是旁觀者。他們自身的故事也可以叫人驚異。

據說電影大師侯孝賢在拍《再見南國，再見》時，某天坐計程車和司機聊天。由于立場不同，見解各異，話不投機，司機竟然當機立斷把車停在路邊，二人下車打完一架再繼續上路。

也有那種特別有娛樂精神的司機。傳說中廣州有過一輛的士，“車上全套卡拉OK裝備，漆黑的晚上遇見過，司機乘客一路高歌疾馳”。

乘客一定以為自己漫游在奇境。

偶爾乘車也有風險。四五年前的某天，我坐的士上班，遇到一個怒氣沖天的司機。我一上車他就絮絮吐槽說一大早在機場等客卻碰到一個壞乘客，把這一天的開端都搞糟了，總之非常生氣非常生氣非常生氣……

正說著車子開上高架橋，我是真擔心他萬一有自暴自棄的念頭，我的生命立馬受到威脅。我趕緊竭盡全力說一些能讓他看到人間溫馨美好光明的正能量話語來安撫他的情緒，時隔數年具體講了些什么我也不記得了，總之我語速放緩，慢慢地他不抱怨了，甚至在我講到某件趣事時，他還輕輕地笑了一下。到我下車時，我對他說謝謝，他忽然說：“謝謝你呀，今天的第一個客人如果是你就好了……”

有一種司機與之相反，特別能讓乘客開心。

有次我一個人出差，因事耽擱，眼看著時間緊了，就打了個的士直奔機場。一路上我心急如焚，遇到一點小堵塞就坐立不安，司機阿伯就安慰我不要急，說一定來得及的。

看不到司機的正臉，聽聲音年紀在55到60歲之間。我們聊了一路，聊得很開心，司機阿伯甚至打開微信，把他小孫子唱的歌放給我聽。

然后，快到機場的時候，有點意外地，司機阿伯緩緩地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開心也是一路，不開心也是一路，為什么不開心一點呢？”

我懷疑他其實是TVB藝員，演了一個司機。

最近有一次，我家人去鄰城乘機，到口岸才發現護照拿錯。我拿著正確的護照打車直撲口岸，司機很熟路，不斷抄近道，很快看到了口岸的影子。

這時司機對我說：“你一會兒肯定要回家的吧？你看這里車也不好打，那我在這里等你？”我知道他是擔心回程空載，就說，我不一定馬上就能往回走，就不勞師傅您久等了，而且我可以坐公交車。

司機不死心，繼續說：“沒事，我等你。”就這樣你來我往了三個回合，我最終橫下心說：“謝謝您愿意等我，可是，真的不用等了，我，已經，變心了……”

司機悶了兩秒，突然歡暢地瘋笑不止。笑聲中口岸到了，我下車，的士絕塵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