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雅維




在德意志聯邦共和國科隆市,有一座東亞藝術博物館,它專門收藏東方藝術品,在歐洲同類博物館中久負盛名。這家博物館不僅展覽自己的藏品,還經常舉辦亞洲各國的文物展覽。近幾十年來,幾次轟動歐洲的中國大型文物展覽曾在這里舉行,如1981年的《中國出土文物展覽》,1985年的《中國明清繪畫展覽》《年畫展覽》等。這一系列精彩絕倫的展覽成為德國人民了解東亞藝術的平臺。
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成立于1909年,它的建立者是阿道夫.費舍爾(1856-1914)。阿道夫.費舍爾從1892年起曾多次旅居日本和中國,并對東亞的藝術品進行收藏和研究。1901年他把第一批私人藏品捐獻給柏林的民俗博物館。此后,他又決定在科隆建立一所獨立的東亞藝術博物館,其中的基本收藏品就是他的個人收藏。建館后,他于1909年、1912年兩次赴亞洲為博物館購置藏品。
館中的藏品主要包括中國、日本、朝鮮三個國家的文物,其中中國和日本的文物居多。按藏品分類,大致分為繪畫、雕刻、陶瓷、漆器、青銅器以及金銀器等。博物館中的中國畫,有南宋馬遠的《松下群鹿圖》,明代文徵明的《山水圖》扇面、唐寅的《山水圖》和弘仁的《疏林行別圖》等,也有吳昌碩、張大千等近代畫家作品。本文主要介紹清代王暈的《深山古寺圖》、袁江的《九成宮》、鄭燮的《墨竹》、傅雯的《觀瀑圖》及溥儒的《鄉村》,供讀者賞析。
1.王暈《深山古寺圖》(圖1)
王單(1632-1717),字石谷,號耕煙散人、烏目山人、清暉老人等,江蘇常熟人。早年熱愛繪畫,拜師王鑒,后經王鑒引推,師從王時敏學畫。康熙二十九年(1690),被推薦赴京主持康熙《南巡圖》的繪制,后受太子胤扔召見,獲賜山水清暉的贊譽;晚年衣錦還鄉,終年繪畫。他的繪畫融合了南宗北宗,臨摹古人繪畫的功夫爐火純青,在清代畫史中有畫圣稱號,從學者甚眾,是虞山畫派的開創人。
王翚的現存作品有很多,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臨仿古代名家的畫跡,很多都是長篇巨幅的精品,如現藏于上海博物館的仿關仝《溪山晴藹圖手卷》和首都博物館的《萬壑千崖圖》。另一種則是即興寫生,筆墨清新淡雅,內容活潑有趣,多數贈予友人,或應邀酬請的作品。例如故宮博物院藏《仿古山水冊頁》,幾乎都寫著臨仿某家的字樣,但明顯看出是借用古人的繪畫技法,結合自身筆墨來表現現實生活中的景物。除上述兩種比較典型的風格之外,王單的作品還有一部分介于上述兩種之間的作品,它們不僅是摹寫古人名跡,同時又是述說自己的理解、傳達自己的感受、抒發自己的情懷。
德國科隆亞洲藝術博物館藏《深山古寺圖》就屬于第三類。該畫縱111、橫48.5厘米。畫面左上角的題跋上寫有:深山飛綠雨,古寺暗紅泉。巨然此圖得見于荊溪吳氏,白石翁有臨本致佳,近在余所,因仿之。壬申五月朔海虞石谷子王罩(圖2)。
從題跋中可知王翚創作的這幅畫來源于沈周臨摹巨然畫作,他是通過沈周的臨摹繪本來間接的仿巨然。此畫完成于壬申(1692)五月,是年王翚41歲。
這幅畫的近景處左下方繪有一方小山坡,坡上有一位戴著帽子騎馬的人,身后似乎跟著書童,二人均向右看,似乎在注視著潺潺的溪流,順著水勢尋去可以看見是從山上的瀑布傾瀉而來;從畫面左方延伸出一條通往深山的環山小路,路上有位身挑擔子的行人;畫面的右方還有一條瀑布的支流順著山石而下匯成小溪,山坡上有四棵松樹和幾顆雜樹零散的矗立著。中景是層巒連綿的山峰,畫面中間偏右是一片繁茂的竹林,交相掩映;古寺就藏于密林之后。遠景繪有山峰的最高點,上面零星散落著苔點;左邊有兩座用淡墨暈染的山峰,拉伸了畫面的空間,使畫面更加深遠。畫中所描繪之景,完全照應了“深山飛綠雨,古寺暗紅泉”這一詩句。從畫面觀察到王單主要使用的是披麻皴,是繼承了巨然、沈周,他們都擅長粗而密的長披麻皴。但是王單在臨古之上加入了自己的見解,不似巨然、沈周一樣筆墨粗簡豪放,氣勢雄強。他博釆眾長,筆法灑脫,用墨疏淡清逸,把南方山水的煙霧朦朧、秀麗清奇和北方山水的高大雄偉、氣勢恢宏進行了完美的結合。
王單山水畫的創新是“以古為新”,這種好像缺乏創新的模式恰好成為了王單的一種獨創藝術風格,這種繪畫風格的內容不僅僅包括王單對前輩藝術家的敬仰和喜愛,還包括了他自己對大自然山水的歸納和總結,這種新面貌是王單融合南北繪畫特點的有力印證。
2袁江《九成宮》圖(圖3)
袁江(約1671-1746),字文濤,號岫泉,江蘇人。繪畫生涯大約處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至乾隆八年(1743)。他是一位宮廷畫家,擅長山水,他的界畫享有極高聲譽。早年師法仇英,
中年通常臨摹無名畫家,畫技得到了很好的鍛煉。他所繪山石多為斧劈皴,取色上繼承了趙伯駒、劉松年等青綠山水一派。界畫是中國古代繪畫種類中一個特殊的畫科,它的藝術表現形式是描繪建筑物或者各種精致器物,繪畫過程中通常需要采用界尺來輔助作畫,用于勾勒建筑物的輪廓,故得名界畫。現有的界畫作品主要是建筑畫,這些作品可能描繪了宮廷生活的某個畫面,也可能是像袁江一樣,將建筑物和山水繪畫融為一體。但是在畫畫中借以輔助工具而不是繪畫人的直抒胸臆,直接運用畫筆揮灑筆墨,在人們看來難免多了幾分匠氣。
界畫的這種不受重視的狀況,直到袁江的出現才打破了大多數人的固有觀念,他將界畫發展帶入到了一個新的平臺。他的青綠山水樓閣界畫是在繼承前人的基礎上又創造性地將文人畫、院體畫和界畫相融合,將山水自然景觀與建筑物和諧的統一于畫面中。
杜甫曾寫有詠《九成宮》詩,袁江、袁耀兩父子皆根據詩的意象而作畫,其中袁耀繪的《九成宮圖》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則收藏了袁江的一幅《九成宮》圖,該圖縱222、橫106厘米,絹本。畫面布局從遠處的城墻到蜿蜒出畫面的山石,再到畫面前景的九成宮,形成了一個S狀構圖。畫面的前方繪有四棵松樹聚集在山石上,后方還有一棵松樹藏在山坡后;左下角有三三兩兩的孩子們在嬉鬧。最引人注目的是描繪在畫面左下偏中的樓閣,這大概就是袁江腦海里所想象的九成宮,色彩濃重,鮮艷奪目,很是寫實。周圍古樹環繞,營造出一種靜謐祥和的氛圍;順著山石往上眺望可看到一列城墻從左到右貫穿畫面,最后隱匿于云霧之中;畫面最上方是遠方的高山,山腳云霧繚繞,更加突出了整幅畫面仙霧繚繞的朦朧之感;空間的縱深感被做到了最大化,不知遠方的云霧之下藏有什么,畫作被罩上了一層神秘色彩。山石多作斧劈皴,亭臺樓閣加以顏色渲染,能看得出袁江所受仇英和郭忠恕的影響。
袁江學習了前代畫家的繪畫技巧和表達方式,創造出了煥然一新的山水樓閣界畫,成為清朝畫壇上一個比較重要的分支,將傳統的清代界畫地位提升到了一個新平臺。
3.鄭燮《墨竹》圖(圖4)
鄭燮(1693-1765),字克柔,號理庵,又號板橋。他常借“板橋”這一詞來諷刺世事無常,故人稱板橋先生。江蘇興化人,“揚州八怪”之一,以“詩、書、畫”三絕而名聲大噪。
藏于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這幅《墨竹》圖,縱176、橫88.6厘米,完成于1757年,屬于鄭燮的晚年作品。這幅畫繪有修竹數竿,長短不一,左傾右斜;其中竹葉朝向不同方向,使畫面整個靈動起來。用筆遒勁圓潤,在平穩中尋求變化,可見墨跡的濃淡變化,拉伸了畫面整體的空間感。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竹子代表著高風亮節的意象,唐張九齡詠竹,稱“高節人相重,虛心世所知”。寓意著淡泊名利、剛正不阿,是中國文人的人格追求。在創作手法上,鄭燮主要借鑒了石濤等人的畫法,筆墨縱恣,豪爽灑脫,不拘于章法,重在獨創風格,由于與重視傳統的古法不同,故被稱作“怪”。在形式技巧上,對水墨的發揮和詩書畫印的結合,做了大膽的嘗試和創新,鄭燮的獨有畫竹方法也給后人們留下了很大的借鑒。
4傅雯《觀瀑圖》(圖5)
傅雯,字紫來,一字凱亭,號香嶙,清乾隆時人,生卒年不詳。奉天廣寧(今遼寧北鎮)人,家住閭山之陽。在《鄭板橋集》中曾有記載:傅雯,閭陽布衣,工指頭畫,法且園先生。傅雯尤其以擅長指畫而聞名,是高其佩的入室弟子,深得高其佩真傳。但是他的傳世作品不多,在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發現其真跡,實屬難得。指畫,是中國傳統繪畫中的一種特殊畫法,是以畫家的手指蘸墨作畫,從而代替傳統的繪畫工具。這幅畫縱132、橫63厘米,畫面上無題跋,只有簡單的署名:閭山傅雯指墨。畫面的下方描繪了一老一少二人,老人拄著拐杖,旁邊的少年和老人一同在仰觀瀑布。這幅畫的構圖與西泠印社2014年春季拍賣會的《觀瀑圖》有異曲同工之妙,只是西泠《觀瀑圖》中只有一人觀瀑,此畫中為老少二人觀瀑。傅雯的筆墨瀟灑肆意,粗中有細,在高聳的山石中還精細的添加了數叢樹枝,山石用赭石和淡墨進行渲染,瀑布就在山石中傾瀉而下,襯托出山的高大和瀑布發源地的神秘。在同時期內,與傅雯一樣以指畫聞名的還有甘上調、高鳳翰、瑛寶、慶寶等人。由此或可觀想傅雯們當年的創作氛圍:他們或是一同拜師學藝,或是在繪畫創作中相互借鑒、切磋,從而不斷提高指畫技藝。
5.溥儒《鄉村》圖(圖6)
溥儒(1896-1963),字心畬,原名愛新覺羅.溥儒,清道光皇帝曾孫、恭親王奕沂之孫。晚清民國京城著名的書畫家、收藏家。溥儒曾留學海外,愛好詩文、書畫。擅長山水,同時人物、花卉及書法也小有成就。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收藏的這幅《鄉村》,長97、寬32厘米.畫面的前方有三棵樹矗立在岸石上,茅草屋掩映在樹木和群山之間。山峰房屋主要分布在畫面的右方,而溥濡的題跋在左上角,這樣就形成了畫面的平衡感。從溥濡的《自敘》中我們可知,他先從南宗即“四王”開始習畫.溥儒在用墨上講究濃墨干濕和虛實變化,他認為中國畫的留白絕不是空的,而是中國山水畫的精髓所在,給畫面“透氣”。在這幅山水畫中我們也可以觀察到他非常善用留白,畫面左邊的兩片空白,他都畫了一些水紋暗示為湖面。后來他又潛心研究北宗一脈,臨摹劉松年、馬遠的畫,他的很多畫作并未明顯區分南宗北宗,而是結合自身理解進行了融合,在山水畫的筆法中他吸收了北宗,但整體營造的是一種南方的秀麗雅致。
溥儒的一生是矛盾的,他曾是萬人仰望的清朝貴族、皇室王孫,后又經歷了國破人亡、顛沛流離的遺民生活,這樣的經歷給他日后的創作帶來了深刻的影響。他那曾經的貴族身份給他帶來過榮耀,同時也帶來了苦難,而這種榮耀和苦難往往成為了傅儒源源不斷的創作源泉,他將感情全部寄托在自然風光之中,創作出了一幅幅美麗的山水畫。
總之,山水畫作為中國畫的一種,是中國文人的審美與文化的集中體現,在國外也有廣泛的市場和認可度,我們研究清代山水畫不能局限于國內研究,應當抱著中西方文化交流的態度去探索,科隆東亞藝術博物館是德國重要的東亞藝術博物館之一,里面所藏的中國山水畫主要集中于清朝民國這一時間段,有著重要的歷史與人文價值,是我們學習近代繪畫的重要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