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邊的人

譚乃千

燈還亮著，窗邊的人還坐著。

手中一支筆，案上一個本，面前一杯茶，身邊一摞書。

雙眼不曾離開那白紙黑字，白紙黑字間環(huán)抱著紅圈藍(lán)線。新課要給學(xué)生打好基礎(chǔ)，絕不能掉以輕心。抽出參考書，思索著最佳的理解方法，勾畫著重點語句。偶然有所通悟，立即筆走龍蛇，筆記本上就多了幾行心得，明天的學(xué)生就多得了幾句諄諄教誨。繼而反復(fù)，直挺挺地端坐案頭窗邊，如一座莊嚴(yán)的雕像，紋絲不動，全神貫注。

斗轉(zhuǎn)星移。

夜深了，對面樓上最后的燈光消失了。終于合上了字跡密布的筆記本，讓發(fā)燙的筆尖重回筆蓋之中，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困意，才想起那杯茶還未曾喝過一口。呷了一口涼透的茶水，望著窗外的漆黑，看到了自己朦朧的鏡像。想到一張張專心而投入聽課的臉，鏡像笑了。不久，整個世界完全進入了沉睡。

春花秋月。

燈還亮著，窗邊的人還坐著。

不能知曉手里究竟拿的是何物，只見一個個對勾叉號結(jié)實地留在了每一張卷子上。一目十行是太小的挑戰(zhàn)，鷹眼在這里不見得視野廣，蠅眼在這里也不見得敏銳，卷子翻動如飛，沒有一個錯誤能逃出這雙眼睛。眉頭緊鎖，嘴角亦不時撇動。一卷終了，長嘆一聲。是我沒有講透徹，還是沒有調(diào)動學(xué)生的積極性？一直這樣下去，豈不是誤人子弟？筆記本上又出現(xiàn)了沉重的反思，羅列出了致命的問題。

對面的燈光消失了，又怎能發(fā)現(xiàn)這一點？只知道還有幾個班的卷子。打滿墨水，繼續(xù)批改。腰好似僵了一些，頭好似低了一些。天地間不知疲倦的，應(yīng)該只有時鐘可以相提并論吧。人們只知道那人終夜坐在窗前，但不知那盞燈是何時熄滅的。

年年歲歲。

燈還亮著，窗邊的人還坐著。

筆記本早就獨占桌案一頭，書本也已森嚴(yán)壁壘，重疊排列。筆上金漆何時脫落？面前茶杯幾度更迭。老花鏡橫在鼻梁上，后背又聒噪起來。人竟然會老，而且說老就老。被迫向后倚去，抬頭看到滿墻的回憶：書法，照片，錦旗。馳騁教師講堂之沙場幾十年，戎馬一生桃李無數(shù)，也是一員老將。可想起明天的教學(xué)，又怎能心生懈怠、虎頭蛇尾？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燈的作息規(guī)律沒有改變。它習(xí)慣了。

世界很小，最后熄燈的總是那個窗口。世界很大，那個窗口處處都有，溢出亮光，照亮角角落落。

燈還亮著，窗邊的人還坐著。

人們不會知道窗邊的人到底是誰。

但人們知道，他們是人民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