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會計原則委員會試圖以會計規則對抗聯邦稅法,其結果必然是慘敗。在證券市場大繁榮時期,會計規則扮演著敲邊鼓的角色。權益結合法、租賃合同、養老金、權益法、遞延所得稅等會計規則是會計規則日趨彈性化的典型體現,體現了公共會計師行業處處受制于證券行業的窘迫現實。面對這種四面楚歌的境地,公共會計師行業提出的解決方案是:由證券行業直接主導制定證券市場上的會計規則。在這一背景下,會計原則委員會最終被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取代。
【關鍵詞】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財務報表的目標;權益結合法;權益法
【中圖分類號】F23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994(2019)12-0053-7
一、會計原則委員會意見書頻頻引起爭議
1962~1972年,會計原則委員會發布了31份名為“會計原則委員會意見書”(簡稱“意見書”)的公認會計原則,其中引發較大爭議的主要涉及以下方面:1投資稅收優惠;2租賃合同的會計處理;3所得稅會計;4權益法;5每股收益;6企業合并與商譽;7養老金。
(一)投資稅收優惠之爭
1.第一次嘗試推出稅收優惠的“遞延”處理規則。1962年,肯尼迪政府出臺了旨在鼓勵企業擴大設備投資的財政政策,按設備投資額的一定比例給企業以稅收返還。1962年12月,會計原則委員會以14∶6的投票比例通過《意見書第2號:投資稅收優惠的會計處理》。該文件中規定的是“遞延”處理規則,要求企業將當年收到的稅收優惠分期計入各年度的利潤,而不是一次性計入當年的利潤。眾所周知,相對于貨幣政策而言,財政政策通常追求的是立竿見影的效果,因此,“直接把收到的稅收返還計入當年利潤”的做法才是與立法宗旨一致的適當方法。足見第2號意見書與聯邦立法相悖,因此,該文件在醞釀階段就飽受爭議,在發布之后更是引發了廣泛爭議。美國證監會最初是支持第2號意見書的,但聯邦政府部門不斷施壓,迫使其在1963年1月的《會計系列公告第96號》中宣布允許公眾公司采用直接計入當年利潤的做法,或者采用分期計入各年利潤的做法。這實際上宣告了第2號意見書的失敗。會計原則委員會在1964年3月發布了與美國證監會立場如出一轍的《意見書第4號:投資稅收優惠的會計處理(修訂)》,圍繞投資稅收優惠的爭論才暫時告一段落。從第2號意見書到第4號意見書的一番波折對會計原則委員會造成的負面影響顯而易見。作為補救措施,會計原則委員會在1964年10月發布特別公報,要求公眾公司披露其偏離意見書的情況。該公報后來被收錄在1965年發布的《意見書第6號:會計研究公報的地位》的“附錄A”中。?1965年,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修改《行為守則》,引入了新的第203條規則——會計原則:如果被審計單位的財務報表偏離了本協會理事會指定的團體所制定的公認會計原則,且該背離行為對其財務報表整體上具有重大影響,那么,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會員就不得發表含有“財務報表是根據公認會計原則列報的”字樣的意見,除非該會員能夠證明,在特殊情況下,如果遵循公認會計原則,就會導致財務報表產生誤導性陳述。在這種情況下,該會員必須在報告中對上述背離行為給出說明,并在可行的情況下描述其大致影響,以及為何遵守公認會計原則就會導致財務報表誤導性陳述。
2.第二次嘗試推出稅收優惠的“遞延”處理規則。隨著經濟形勢向好,美國國會于1966年終止了投資稅收優惠政策。但6個月后,經濟形勢再度低迷,投資稅收優惠政策再度上馬。會計原則委員會試圖借機重新推出“遞延”處理規則,但聯邦財政部官員抑制了它試圖找回面子的沖動。
3.第三次嘗試推出稅收優惠的“遞延”處理規則。1971年,尼克松政府請求國會制定“就業發展優惠”政策,其原理類似于投資稅收優惠政策。會計原則委員會又萌生春意,并盡力謀得了聯邦財政部與美國證監會的中立表態,美國證監會還特地出具了支持“遞延”處理規則的文件。有后臺支持的會計原則委員會企圖再度推出“遞延”處理規則,但1972年國會立法直接在法律中規定,任何機構不得干預納稅人關于稅收優惠政策的會計處理方法。
綜觀會計原則委員會圍繞稅收優惠政策的三次“沖動”,不難看出,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之所以敢于對抗稅法,是因為:1它誤以為美國證監會必然支持它的主張;2它此前曾經成功地對抗美國證監會,使得后者采信了它提出的異乎尋常的規則。會計原則委員會一再試圖推出“遞延”處理規則,是公共會計師行業堅持“會計規則與稅收法規應當分離”理念的結果。筆者認為,會計原則委員會的立場缺乏理論依據,它之所以一再被敲打,是因為它沒有弄清楚自己的能力邊界。稅法是企業經營的法律環境的重要構成元素,因此,會計記錄應當直接反映稅法對企業的影響,而不是相反。
(二)會計原則委員會推出的遞延所得稅會計規則
鑒于稅法允許進一步縮短折舊年限,會計原則委員會于1962年11月發布了《意見書第1號:新折舊指南》,重申了跨期分攤的要求(但未提出新規則)。1965年10月,會計原則委員會發布《意見書第6號:會計研究公報的地位》,首次將稅后凈額法排除在備選會計規則之外,要求采用遞延法或債務法。1966年,布萊克所著的《公司所得稅的跨期分攤》一書支持債務法,以及對遞延稅款進行折現的做法。但1966年的《意見書第10號:匯總意見——1966》對此回應道,不應當對遞延稅款作折現處理。1967年12月,《意見書第11號:所得稅的會計處理》以14∶6的投票結果予以通過。該文件提出,跨期所得稅分攤是計算所得稅費用的內在要求。該文件認為,“全面跨期分攤的方式最為妥當”,“遞延法是最有用、最可行的處理方法”。因此,該文件最終決定只允許采用遞延法,不允許采用債務法、稅后凈額法[1]。至此,美國證監會《會計系列公告第85號》的主張全部得到貫徹。但實務界發現,如果依其規定進行處理,則會出現遞延借項和遞延貸項越來越大的情況[2]。
(三)繁瑣的“每股收益”指標出籠
1969年5月,會計原則委員會發布《意見書第15號:每股收益》。該意見書用冗長的篇幅論述了瑣碎的每股收益計量規則,包括基本每股收益和完全稀釋的每股收益,但沒有提出任何理論依據。每股收益的計算規則實際上是證券分析師行業的行規,與會計毫無關聯。這一指標本身只是一個簡單的類推分析思路,其用意是把利潤表與未來的股價聯系起來。一旦投資者相信利潤表與未來股價有關,那么造市者便可以通過操縱會計數據來影響市場預期。因此,每股收益把投資者的注意力聚焦于單一的財務指標,這恰恰給莊家提供了操縱市場行情的“抓手”。每股收益指標的出臺,表明公認會計原則強化了其金融分析導向,會計被引向金融分析的道路。
(四)企業合并的權益結合法與購買法之爭
權益結合法更有助于企業美化財務業績,原因主要有四個方面:第一,合并方只需要按照賬面價值接收合并方以歷史成本列報的資產和負債,無需將其調整為公允價值來進行計量,自然也就不用記載商譽;第二,在后續的通貨膨脹年份,合并后的利潤和利潤率將會偏高(與購買法相比);第三,在后續年份,合并方可以簡單地通過出售冗余資產的方式來拉升賬面業績;第四,在權益結合法下,無論何時進行合并,合并雙方的業績都是從年初開始計算的。
1.權益結合法在并購浪潮中成為流行。會計程序委員會1950年9月發布的《會計研究公報第40號:企業合并》提出了“購買法”和“權益結合法”。實務中大多傾向于使用權益結合法。1957年1月發布的《會計研究公報第48號:企業合并》更是放寬了權益結合法的適用條件。
20世紀60年代,證券市場掀起了跨行業并購的浪潮,其中超過80%是多元化集團的合并。市場上彌漫著多元化合并具有協同效應的論調,即是說,有才干的管理層足以克服跨行業經營的障礙,從而使得其高超的管理技能能夠潤澤各個業務領域,具體有五個方面的原因:一是先進的管理科學和計算機技術能夠顯著提升管理效率;二是多元化合并所形成的雄厚財力有助于提升研發效率;三是數據處理能力領先的企業總部能夠強化服務類企業的管理控制;四是較高的稅率促使高盈利企業與虧損企業合并;五是逐步攀升的資本成本使得那些資金緊張的企業積極尋求合并那些資金充裕的企業[3]。公眾公司管理層為了實施并購或避免被并購,紛紛要求自由選擇會計處理方法。很多企業積極支持采用權益結合法,就是“為了使這種聯姻的利益最大化,會計處理慣例應該對收購方有利”。
1963年,懷亞特在其著作《對企業合并的會計處理之批判性研究》中提出,區分權益結合和購買的標準缺乏客觀依據,效果一般,參與企業合并的各方的規模差異對會計處理也沒什么影響,《會計研究公報第48號:企業合并》使得判斷一項企業合并屬于權益結合還是屬于購買的標準更加模糊。他建議,對于獨立進行資產或者股權利益交換的企業合并,就應當取消權益結合法。1965年10月會計原則委員會公布的《意見書第6號:會計研究公報的地位》更是申明,“《會計研究公報第48號:企業合并》第5段和第6段中所提出的分類標準僅僅是示例性的指南,而不是強制性規定”。1966年12月會計原則委員會發布的《意見書第9號:經營成果的報告》規定:如果一項企業合并被分類為一項“購買”,則被購買方的經營成果(即利潤)僅僅從合并日起算;如果一項企業合并被分類為一項“權益結合”,則被合并方的經營成果(即利潤)可以從期初起算。同月發布的《意見書第10號:匯總意見——1966》貫徹了第9號意見書的上述立場,這意味著企業可以借助于權益結合法快速拉升賬面業績。
2.布里洛夫的批評。不同會計處理所致的利潤數字的巨大反差引發了社會輿論對會計原則委員會的聲討。1967年,亞伯拉罕·J.布里洛夫揭露了會計審計規則的重大缺陷,對大型企業、會計公司和美國公共會計師行業有違商業倫理的行為進行了諷刺。
3.公共會計師行業的分歧達到頂峰。1968~1970年間,財務經理國際協會對會計原則委員會的征求意見稿的抨擊遍布全美各類媒體。由于當時的八大會計公司對前述兩種方法各有偏好,因此導致了公共會計師行業的分裂。圍繞權益結合法和購買法的爭論是自公認會計原則這一概念出臺以來,公認會計原則所面臨的最大的爭議。
會計原則委員會于1970年2月提出了一份草案,擬建議當企業合并參與方的規模比例不超過3∶1時,可以使用權益結合法,但該規模標準未能獲得會計原則委員會2/3多數的支持。6月,建議的規模比例放寬到了9∶1,但8大會計公司中仍有4家表示反對。最終,8月份公布的《意見書第16號:企業合并》沒有提及任何規模標準。會計原則委員會為了能夠順利地以2/3多數通過關于企業合并和商譽的意見書,遂把該文件一分為二,這就是1970年8月通過的《意見書第16號:企業合并》和《意見書第17號:無形資產》[4]。
(1)第16號意見書。第16號意見書為權益結合法規定了12項適用條件:1參與合并的各方都是自發參與的,且在發起合并計劃之前兩年內不存在母子公司關系或者隸屬關系。2參與合并的各方之間彼此獨立。3企業合并是一次完成的,或者是根據詳細計劃在合并計劃提出后一年內完成的。4在合并計劃完成日,參與合并的一方通過發行與流通在外的大多數有表決權普通股同權的普通股,來換取另一方實質上的所有表決權普通股(持股比例不低于90%)。5在合并計劃提出之前兩年內,或者在合并計劃自提出至完成期間,參與合并的各方均未出于對企業合并交易施加影響的意圖,改變其有表決權普通股的股權構成。6參與合并的各方回購有表決權股份的行為,均與合并交易無關,并且在合并計劃自提出至完成期間,沒有一家公司回購超過正常份額的股份。7在交換股份以完成合并時,每一個普通股股東相對于其他普通股的持股比例保持不變。8擬合并公司的普通股股東能夠行使其所擁有的表決權,其表決權不被剝奪且不受限制。9在合并計劃完成日,企業合并交易全部了結,合并計劃中的證券發行等條款已經全部執行完畢。10合并后的公司不得直接或者間接地退回(或者回購)為達成合并目的而發行的全部(或者部分)普通股。合并后的公司不得出于參與合并的任意一方利益的考慮,而提供對其有益的財務安排。在合并后兩年內,除了比照合并前的業務模式正常處置資產外,合并后的公司不得試圖或計劃去處置具有顯著數量的資產、清理重復性的設施或者清理過剩的產能。
滿足上述全部條件的企業合并才能使用權益結合法,除此以外的企業合并應當采用購買法。(2)第17號意見書。第17號意見書把商譽視為無形資產,要求對無形資產在40年內予以強制性攤銷。企業合并中的商譽是投資者對未來的預期的反映,而其預期往往是由許多因素形成的,其變動較為頻繁且變動幅度較大,人們很難基于理性去預測商譽,也沒有證據表明商譽跟企業每一期的收入有關。因此,不應當把商譽作為一項資產列入資產負債表,其攤銷也不應當計入利潤表,否則會對投資者理解企業的真實財務狀況和業績造成困擾。
第16號和第17號意見書的出臺過程充分說明了這一事實:公認會計原則通常是證券市場上的一些大戶(即公眾公司及其聘請的會計公司)斗爭的結果。其理論依據基本空白,其制定程序距離嚴格的立法程序還差很遠。
公認會計原則之所以陷入這種被動境地,是因為它歸根結底是寄生于資本市場的,其只不過是金融資本玩弄社會輿論的工具。這意味著,企業合并準則根本就沒有對的可能。縱觀整個歷史,一個又一個的產業被一群非經選舉產生的私有企業經理所創建、解體和重組,其目的僅僅是從交易中攫取利潤,而不是從未來的成長潛力中獲得收益。會計規則在其中扮演的其實只是煙霧彈的角色,所謂信息真實性根本無從談起[5]。多元化企業合并往往是被公司金融理論忽悠而促成的,會計往往被用來“固化”這種虛幻的成功。企業合并會計處理和合并報表上的成功,反過來會被用來證明公司金融理論的科學性,從而刺激出更大的泡沫。
(五)1969年的大陸售貨機公司案
1.案由與判決。大陸售貨機公司借給其子公司
溪谷商業公司一筆巨款,該子公司又將該款轉借給大陸售貨機公司董事長哈羅德·羅斯用于炒股。羅斯持有母子公司各25%的股份,他用大陸售貨機公司的股票和債券為其借款提供擔保。當美國聯邦稅務局發現大陸售貨機公司開來的支票是空頭支票時,羅斯苦心經營多年的騙局就敗露了。但在經審計的財務報表上,大陸售貨機公司仍然把該筆款項作為應收款項列為資產,僅在附注中含糊地提到了該筆款項的一些信息。而在該財務報表經審計公布之后不久,大陸售貨機公司就陷入了破產保護的境地。
政府依刑事責任把羅斯(該股東)和永道會計公司的三位注冊會計師告上了地方法院。地方法院法官在審理此案時提醒陪審團,被告僅僅遵循公認會計原則和公認審計準則,并不構成抗辯事由,本案的關鍵是財務報表整體上是否公允地列報了大陸售貨機公司的財務狀況。陪審團認定被告有罪。法院據此判決,三位注冊會計師存在重大過失,違反了《1934年證券交易法》和《聯邦郵政欺詐法》,被判有罪[6]。
2.對后世的影響。1969年的大陸售貨機公司案確立了注冊會計師刑事責任的兩個判案原則。其一,審計師必須披露其所知悉的、有可能會對已審計報表造成影響的企業客戶(及其領導人)的錯誤行為。其二,注冊會計師遵循公認會計原則、公認審計準則等行規,并不構成免除刑事責任的充分理由。
(六)1971年3月出臺的《第18號意見書:普通股投資的權益法》:以訛傳訛的“國際慣例”1971年3月,會計原則委員會推出了《第18號意見書:普通股投資的權益法》,要求公眾公司在編制合并報表和個別報表時,采用權益法核算其所有未納入合并范圍的股權投資,包括對合資企業投資,以及對被投資方的經營及財務政策具有重大影響的股權投資。會計原則委員會認識到,重大影響的判斷標準并不是明確、清晰的,其間不可避免地需要進行主觀判斷。為了盡量統一實務操作的尺度,會計原則委員會提出,如果投資方(直接或間接)持有被投資方的股權比例不低于20%,則被視為具有重大影響,除非有相反的證據存在。反之,持有被投資方的股權比例低于20%,則被視為不具有重大影響,除非有相反的證據存在。“權益法”的設計思路是把被投資方的所有者權益金額按投資方的持股比例合并計入投資方的會計報表,其缺乏理論依據,在本質上是一套金融分析規則而非會計規則[7]。
1.權益法的理論缺陷。1權益法的采用與否取決于企業管理層的意圖與判斷。重大影響的判斷標準較為模糊。顯然,“重大影響”的判斷往往難免受企業管理當局利潤操縱動機的“重大影響”。2權益法混淆了法律主體之間權利義務的界限。依照《公司法》的規定,投資方不應當將被投資方的資產、負債乃至股東權益的變化記到自己的賬簿上。作為對比,權益法下根據被投資方的股東權益數據來調整投資方賬簿數據的做法混淆了法律主體之間的權利義務的界限。3權益法下的記賬行為大多缺乏法律依據,建立在預期而非事實的基礎之上。權益法要求投資方在得知被投資方利潤表中出現凈利潤時,按照以其持股比例乘以“凈利潤”所計算出的理論上的分享額,增記資產(股權投資)和利潤。但是,如此增記的資產和利潤僅僅是金融預期而非法律事實,并無法律證據表明投資方的財產權利和業績有實際變動。4權益法本身是對合并報表操作規則的簡化,而合并報表本身是建立在失當的假設基礎之上的金融分析規則。合并報表中的數據不能用于納稅申報和利潤分配,數據缺乏原始憑證,從而不具有公信力和公益性。同樣,作為合并報表編報規則的變體,權益法的正當用途尚不明確。
2.如何界定股權投資的會計規則。依法理而論,企業以股東的身份對外投資所形成的財產權利統稱為股東權。股東權的產生歷史晚于物權和債權,關于股東權的理論研究方興未艾、亟待加強。1股東權是民事權利的一種,是一種特殊的社員權。廣義的股東權,泛指股東得以向公司主張的各種權利;狹義的股東權,則僅指股東基于股東資格而享有的、從公司獲取經濟利益并參與公司經營管理的權利。股東權既包含財產權利,也包含非財產權利。會計學所涉及的股東權概念僅為狹義的股東權,且側重于財產權利。2股東權與物權既有聯系又有區別。對于投資方來說,通常是從股權投資所代表的股東權的意義上去理解,而不是從物權的意義上去理解的。結合股權流通的便利性來說,對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權投資是難以從物權的意義上去理解的。因此,企業財務會計報告中所提及的股權投資,應當從股東權的角度來理解。3會計程序只能記載股東權的取得成本而難以反映股東權的確切價值。股東權是多種抽象的財產權利的總稱,很難對它給出定價,這與債權形成鮮明對照。在真實交易價格形成之前,并不存在公認的股東權定價規則。記賬者所能觀測到的只是股東權的實際成交價格,此即“歷史成本”。至于股票的最新市價,它所反映的僅僅是邊際投資者或者說少數轉讓股權的投資者所形成的交易價格,并非就全部股權而言的股權價值。因此,股票的最新市價既非“公允”亦非“價值”,對股權投資采用公允價值會計規則的做法值得商榷。
總之,成本法是符合會計原理的會計處理方法;權益法僅為金融分析規則的一種,不符合會計原理。
二、維特委員會和特魯布魯德委員會的成立
1970年11月11~24日,以會計原則委員會主席菲利普·L.德弗利斯為首的五人運營委員會,向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董事會遞交了一份報告。報告指出,由于第16號和第17號意見書處理不當,會計原則委員會的聲譽正處于低點,有必要對會計原則的制定情況進行獨立、客觀的調查。該報告還建議設立全職主席,以提供更多技術支持,增強研究能力,保留絕對多數表決規則。1971年3月,由剛于1969年卸任美國證監會委員的弗蘭克·維特等七人組成的維特委員會宣告成立,該小組負責研究會計規則制定的機制設計問題。4月,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委托以圖什羅斯會計公司合伙人特魯布魯德為首的九人小組組成“會計目標研究組”,負責為未來的會計規則制定工作提供可供借鑒的財務報告目標[8]。
三、維特委員會報告:《制定財務會計準則》
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董事會在計劃書中授權維特委員會采用全新的路徑解決問題,賦予維特委員會的任務是“檢查會計原則委員會的組織及運行情況,提出必要的改進效能的措施”。
(一)維特委員會報告的主要內容
1972年3月29日,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了維特委員會的報告《制定財務會計準則》,俗稱“維特報告”[9]。維特報告提出,會計規則制定機制的研究面臨的首要問題是,會計規則應當由私立部門制定,還是由政府機關制定?這兩種做法都有支持者,且均有先例可循。
1.關于會計規則制定主體的討論。該報告提出,支持采用私立機構自律方式的人提出了三個理由,反對把會計規則制定權交給政府機關。1與私立機構相比,政府機關更容易屈服于政治壓力,1971年圍繞投資稅收優惠的爭議就清楚地表明了這一點。2歷史經驗表明,如果讓政府部門染指會計事務,那么形成的會計規則是缺乏彈性的、忽視投資者訴求的。如州際商務委員會在鐵路會計方面的實踐就是失敗的,各州對保險會計的監管也未能滿足股東決策的信息訴求。從美國證監會插手會計規則的記錄來看,最近它一直在反對公眾公司記錄資產的價值變動,這是在開歷史的倒車。3會計規則制定權一旦交給政府機關,會計職業的活力就會不可避免地被削弱。如果政府機關接手制定會計規則,那么公共會計師行業將不再為公共利益服務,而是為客戶的利益進行游說。其實私立機構自我監管的做法早有先例,美國證券交易商協會、美國國家標準協會、汽車工程協會、美國消防協會都是這一思路的先例。反之,支持聯邦政府實施管制的人認為,會計規則關乎公共利益,這么重要的事情不能任由政府機構以外的單位去操辦,規則制定機構應當包括由法學家、經濟學家、會計師、金融分析師等人員,不應有任何利益沖突,聯邦政府設置的全美高速公路安全管理局、環境保護局、食品藥品管理局是這一思路的先例。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成本會計準則委員會,該委員會是美國國會1970年建立的政府機關,隸屬于聯邦審計總署,負責為軍事合同的政府采購制定成本會計準則,歸美國聯邦總審計長領導。最終,維特委員會選擇維持現狀。維特報告提出,該委員會調研所及的大多數組織和個人都支持繼續由私立部門負責制定會計規則,這些組織包括紐約證券交易所、美國證券交易所和美國證監會等。
2.主要建議。維特報告提出了如下主要建議:1建立新的、獨立于現有的會計職業團體的基金會,名為“財務會計基金會”。該基金會的管理機構是由9位出資人代表組成的托管人理事會,該理事會負責給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籌集運營經費并且負責任命其委員。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會長是財務會計基金會的當然托管人。其余8位托管人由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董事會任命,任期三年,其中,有4位執業注冊會計師代表、2位財務經理代表、1位金融分析師代表和1位會計教師。2成立由7位全職委員組成的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任期5年,可以連任一個聘期。其中4位來自執業注冊會計師,其余3位不要求具有注冊會計師證書,但應具有豐富的財務報告領域相關工作經歷。3成立財務會計準則咨詢理事會。此外,該報告還針對會計學術研究和經費籌措等問題提出了一些建議。
(二)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的成立
1972年6月,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理事會采納了維特報告。根據維特報告所提出的建議,在美國證監會的督導下,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金融分析師聯合會、財務經理協會、全美會計師協會和美國會計學會等5家證券相關行業機構聯合出資成立了財務會計基金會。財務會計基金會于1973年6月組建了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1973年,在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取代會計原則委員會之際,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成立了“會計準則執行委員會”作為其高級技術委員會,該委員會的15名成員主要從會計師事務所選拔,也包含一兩名實務界和學術界的代表。該機構所發布的立場公告和行業會計指南被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1992年第69號審計準則公告認定為“公認會計原則”。雖然“會計準則執行委員會”對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的工作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但公共會計師行業自1973年起不再擁有對會計規則制定進程的支配權,以金融分析師為代表的證券行業逐漸成為公認會計原則的主導力量。
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先后組織了會計程序委員會和會計原則委員會負責制定會計規則,但根本不可能制定出統一的會計規則,這是導致兩個附屬機構最終都被撤銷最主要的原因。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拱手讓權,是公共會計師行業地位“日薄西山”的真實寫照[10,11],是1933年證券法和1934年證券交易法失當設計所導致的必然結果。值得注意的是,目前流行的文獻幾乎都是按照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的口徑宣傳,如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是獨立于注冊會計師行業的準則制定機構,它能夠代表公共利益等。但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的設立過程清楚地表明,這一切都是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親手操辦的,從人員構成到規則淵源來看,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唯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馬首是瞻。公認會計原則從來都來自公共會計師行業及其客戶的商討意見,理論研究大多是在為這種獨特的會計規則制定程序提供辯護理由。
四、特魯布魯德委員會的報告:《財務報表的目標》
(一)會計目標研究組章程
1971年4月,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在“會計目標研究組章程”中規定,會計目標研究組的任務是提煉財務報表的目標,為改進會計和財務報告的指南和標準提供支持。該章程提出,1970年10月發布的第四號公告的第四章(題為“財務會計和財務報告的目標”)所設定的目標是恰當的,會計目標研究組應當以之為邏輯起點。但第四號公告提出7項定性目標,即相關性、可理解性、可驗證性、中立性、及時性、可比性、完整性,這種提法過于抽象,對于財務報表的編制缺乏指導價值。在此基礎上,該章程要求,會計目標研究組應當認真研究如下問題:誰需要財務報表?他們需要什么樣的信息?會計能提供多少他們所需要的信息?需要有什么樣的框架來提供他們所需要的信息?會計目標研究組要研究不同的財務報表使用者的需求,不僅要調查他們已經得到的財務信息,還要調查他們想得到的財務信息。這意味著,可能需要研究單一的一套財務報表和標準是否能滿足多樣化的信息訴求。該章程要求會計目標研究組在1972年8月31日前向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董事會提交研究報告,但該研究組未能如期完成。
(二)會計目標研究組的報告
1973年10月,美國注冊會計師協會發布會計目標研究組的報告《財務報表的目標》[12]。會計目標研究組依次探討了信息使用者的目標及其信息訴求、企業的主要目標及其盈利能力、受托責任與財務報表、財務報表如何報告企業目標的達成情況、財務報表如何反映歷史成本和價值變動、預測過程及其與會計目標的關系、政府及非營利組織的會計目標、企業目標與社會目標的關系、財務報告的質量特征等問題。報告開宗明義地提出,會計目標研究組所秉持的基本立場是,會計目標的研究不應當以企業經理人的經營之需為基礎,而應當以企業之外的財務信息使用者的需要為基礎。顯然,企業經理人既是財務報表的編制者,又是財務報表的使用者。
該報告值得關注的地方主要包含以下幾個方面:其一,全面繼承了美國會計學會1966年的《基本會計理論公告》所提出的以“決策有用性”為中心的理論主張,把會計目標從為管理層服務調整為向投資者提供估值信息。其中共列舉并討論了12個會計目標,以供財務會計準則委員會從中選取并確定最終的會計目標。應該對這些目標進行一定的篩查,會計不是一定要滿足證券市場上所有人的信息訴求。其二,特別鐘愛“未來現金流量”,多次提及這一概念。其三,提出了“質量特征”的概念,其所界定的質量特征包括相關性、重要性、形式與實質、可靠性、中立性、可比性、一致性、可理解性等。其四,支持采用多種計量屬性,認為歷史成本、清算價值、現行重置成本、未來現金流量折現值等都是可行的。其五,提出了采用離散分布或概率分布列報數據的設想,不免引人遐思。其六,特別重視企業的社會目標,認為企業社會目標的重要程度不亞于企業目標,這與當今社會重視企業社會責任問題的立場不謀而合,頗具思想價值。其七,有鮮明的正確觀點,例如,“如果能夠區分事實性的信息和主要依賴于主觀說明的信息,那么,財務報表就會更有有用”。這種觀點可謂真理,《基本會計理論公告》也是這么說的,但它們都只是說說而已。
本文為《會計規則的由來》系列文章之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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