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混到改

5月22日，廣東珠海，格力電器總部。25家有意參與格力混改的潛在買家，與格力電器董事會、高管團隊、大股東方面代表見面，主題只有一個：格力電器15%股權轉讓。

此前的4月8日，格力電器公告，格力集團擬通過公開征集受讓方的方式，協議轉讓持有的格力電器總股本15%的股票。按照格力電器2018年數據，15%股權價值超過424億元。

格力電器于1996年11月18日登陸深市主板，此后，格力集團一直為其控股股東，實控人也始終是珠海市國資委。15%的股權轉讓交易完成后，格力集團將成為僅持股3.22%的小股東。

因為轉讓完成后，公司控股股東和實際控制人可能會發生變更，所以消息一出，市場一片嘩然，同時也吸引了相當多的資本大鱷。

其中百度的參與最受矚目。百度對參與格力混改很感興趣。百度稱，百度旗下的小度軟硬件生態與格力家電可以非常好的融合，在智能家電領域進行合作，如語音控制格力系空調和冰箱。

除了百度，其他24家潛在買家包括高瓴資本、厚樸投資、博裕資本、淡馬錫、恒豐美林、新鼎榮盛、匯添富基金管理、金石投資、華能貴誠信托等中外投行和資本管理機構，也有國投智能科技、天津蘭博一號科技中心等科技類實體企業。

潛在買家實力背景深厚，陣容強大，在中國資本市場歷史上罕見，由此這場資本豪宴也吸引了眾多關注目光。

資本大鱷對格力混改的關注也引發了股市的狂歡，格力在4月9日一開盤即封漲停，股價也在隨后幾天由每股47.21元上升至65.40元。資本市場對其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期待由此可見一斑。

有傳聞稱，在見面會上，格力電器董事長兼總裁董明珠明確表態，她絕不接受“野蠻人”參與此次交易；她寧愿去職，也不接受“野蠻人”入主格力。董明珠說：“企業需要傳承，格力電器也是一個社會性的企業，是不能被某些有私心的資本控制的企業，本次混改最終的目的是要讓格力按既有戰略做得更好。”

2016年，董明珠以強硬姿態將資本“妖精”寶能系拒之于門外，這次她似乎有些擔心參與混改的潛在買家會不會也是“野蠻人”，但這顯然并不能對格力的混改進程有所影響。

格力混改，已經箭在弦上。

事實上，格力電器4月8日的公告中稱，原則上歡迎所有符合公開征集原則的意向投資者參與本次公開受讓。也就是說管理層受讓部分或全部股份并不會受到排斥。

有媒體分析，資本對格力混改如此有興趣，看中的不僅僅是格力電器的優質資產，作為戰略投資者，他們對于以董明珠為首的管理層可能更感興趣。

的確，格力電器很長時間里一直是和“董明珠”成為一體。公開資料顯示，目前董明珠占有格力電器0.74%的股權，格力電器執行總裁黃輝與總工程師譚建明的占股分別是0.12%與0.02%，而作為管理層的利益相關方、格力電器經銷商組成的河北京海擔保投資有限公司占股8.91%，是目前格力電器的第二大股東。他們被外界視為一致行動人，股份加起來僅為9.79%，離實際控制人還有不小的距離。

對于此次國有股本的受讓，董明珠管理團隊會不會接盤，成為市場關注的焦點。

吉林大學中國國有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政對《國企管理》說：“要將現在國有企業混改過程中的管理層持有和曾經的MBO區分開。現在的混改是一種互利互贏的過程，不僅僅是資本的融合，也是管理的融合。混改能夠順利進行并且運行得好，關鍵不在于管理層是否持有股權，持有多少股權。在一些案例中，如果管理層不參與進來的話，其他各方也不是很有信心進行參與。有的時候管理層適當參與是有必要的。”

中國企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認為，董明珠為代表的管理層控股、或參與控股、或僅為職業經理人，均可能存在。

有分析認為，格力集團可能將一部分股份轉讓給董明珠管理團隊，將另一部分轉讓給戰略投資方，為格力電器未來的發展創造更大的空間。李錦則認為，此次股權變動，可能使公司從國有企業變為持股比例分散、無實控人的混合所有制企業。

根據珠海市政府、國資委確定的原則，格力集團戰略性減持格力電器國有股權，引入有效戰略資源，實現進一步改善上市公司治理結構，既是深化珠海市國企改革和混改的重要舉措，也是促進格力電器健康快速高質量發展的市場化選擇。

此次股權轉讓也被稱為“打響國企混改3.0時代第一槍”。

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國進行過數次混合所有制改革實踐。最開始是在初期的“公私合營”，但這種“合營”僅僅是一個過渡階段。

真正意義上的混合所有制改革肇始于1993年。黨的十四屆三中全會通過《中共中央關于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提出“隨著產權的流動和重組，財產混合所有的經濟單位越來越多，將會形成新的財產所有結構。”這是中央第一次提出“混合”概念，也為混改推開了1.0時代的大門。

當時混合經濟還不足以成為一種制度性存在，所以當時文件的用詞是“混合所有”，而非“混合所有制”。

但是，這是第一次對“混合”這一現實予以承認。雖然語氣尚謹慎，對于概念上的認可以及對存在“混合所有”這一現實的合理性的承認，對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大潮來說有著巨大的功能，相當于引渠導流。

1997年9月，中共“十五大”報告中，特別提到過“混合所有制”經濟形式。報告中說：“公有制是我國社會主義經濟制度的基礎，公有制經濟不僅包括國有經濟和集體經濟，還包括混合所有制經濟中的國有成分和集體成分。”這是第一次有“混合所有制”之稱，同時對這一類經濟中的國有成分和集體成分與其他同類經濟并列，混合所有制經濟地位得以擢升。

20世紀90年代，為國企解困是國企改革主旋律。在上述文件精神的支持下，當時一大批民營企業從自身發展的需要出發，參與國有企業改革。通過兼并、收購、投資控股、承包、租賃、委托經營等改革舉措，將非公有制經濟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方式融入國有經濟運行中，盤活了大量的國有資產。

1999年，黨的十五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國有企業改革和發展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明確了“混合所有制”在我國經濟體中的作用與功能。文件中說：“國有資本通過股份制可以吸收和組織更多的社會資本，放大國有資本的功能，提高國有經濟的控制力、影響力和帶動力。國有大中型企業尤其是優勢企業，宜于實行股份制的，要通過規范上市、中外合資和企業互相參股等形式，改為股份制企業，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重要的企業由國家控股。”

在這一文件中，股份制經濟是混合所有制經濟主體形式。從這一時期開始，企業改制成為國企改革主基調，再加上當時資本市場逐漸成熟，大量改制企業改造為股份制企業，并得以上市，股市的輸血功能對于國企發展與國有經濟復興起了關鍵作用。

2003年，黨的十六屆三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若干問題的決定》中提出：“大力發展國有資本、集體資本和非公有制資本等參股的混合所有制經濟，實現投資主體多元化，使股份制成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這里重要的一點變化是，股份制已經不僅僅是混合所有制經濟的主要實現形式，而且已經上升為公有制的主要實現形式。

總體而言，在20世紀90年代開始的混改1.0時代特征是，理論層面逐步廓清，掃除了禁錮于思想層面的障礙；實業層面，出現了個體、私營、外資與公有制經濟相互滲透、相互融合的趨勢。混合領域從制造、建筑、運輸、商貿和服務業等領域，開始向基礎設施、公共事業等領域拓展。操作層面以股份制為混合所有制經濟主要實現形式。

但是當時因為主要目的是為國企解困，國有企業都帶有一定的被動性質，被時局、被上級所推動，主動者居少。

2014年，新一輪混改洶涌而起。《國企管理》在推出“獨家策劃”《深化國企改革四問》一組報道時，圍繞“混合所有制”方面的選題，中國社會科學院工業經濟研究所副所長黃速建對《國企管理》說，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不是新鮮詞，在20世紀90年代就已經有試驗。在他的建議下，我們將那期文章的主題定為“為什么再提混合所有制”。

混改2.0時代是一個混改試驗洶涌而來的時代。初衷與“增強企業活力”有莫大關系。

當時，國企規模不斷擴大，資本回報率卻在迅速下降。財政部數據顯示，截至2013年年底，全國非金融國有企業總資產已達91.1萬億元，但凈利潤總額僅有2.4萬億元。同比增長5.9%。國務院國資委主管的113家央企利潤總額為1.3萬億元，同比僅增長3.8%，均明顯低于同期GDP增速。

經濟活力的下降引起了高層、學界的警惕。2014年，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發布的《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將“混合所有制”提上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要積極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

《決定》稱：“國有資本、集體資本、非公有資本等交叉持股、相互融合的混合所有制經濟，是基本經濟制度的重要實現形式，有利于國有資本放大功能、保值增值、提高競爭力，有利于各種所有制資本取長補短、相互促進、共同發展。”對于混改的功能和實效抱有極大的期待。認為國有企業必須適應市場化、國際化新形勢，以“公平參與競爭、提高企業效率、增強企業活力”等為重點，進一步深化改革。

2013年和2014年處于政策探索期，地方和一些央企先行先試。企業在混改的形式和邊界上做了許多探索，為混改如何進一步推進給出了經驗和教訓。

2015年和2016年頂層設計逐步成型。這其中除了對員工持股采取了審慎態度之外，對其他形式的混合所有制形式都寄予了肯定。2015年9月24日，國務院發布“國發〔2015〕54號”《關于國有企業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的意見》，正式將混改作為國企改革突破口。

從文件總體精神來看，文件鼓勵非公有資本參與國企混改，有序吸引外資參與國企混改，鼓勵國有資本多種方式入股非國有企業；分類、分層推進國企混改；電力、石油、天然氣、鐵路、民航、電信、軍工等領域改革，開展放開競爭性業務、推進混改試點示范。

文件從“分類”和“分層”這兩個維度出發，對不同領域國企的混改空間給出具體設定，成為混改穩妥推進的主導性邏輯。

2016年9月28日國家發展改革委召開了專題會，東航集團、聯通集團、南方電網、哈電集團、中國核建、中國船舶等中央企業列入第一批混改試點。

從第一批的9家企業到第二批的10家企業，混改擴圍升級趨勢在配售電、電力裝備、鐵路裝備、國防軍工等重點領域愈加凸顯。從層級來看，混改逐步從三級以下子企業，向二級子企業及集團層面延伸。

2017年3月31日，時任國家發展改革委黨組副書記、副主任劉鶴召開改革專題會研究央企混改，并定下相關思路和時間表之后，4月13日上午，國家發展改革委在新聞發布會上公布最新的央企混改試點進程。很明顯，在第二批試點公布前后，央企混改的主導方已經由國資委轉向國家發改委。

國家發展改革委發言人孟瑋曾在2017年表示，“混合所有制改革方面，我委會同有關部門，持續推進電力、石油、天然氣、鐵路、民航、電信、軍工等領域混合所有制改革試點。”所以前三批試點基本圍繞七個重點領域來選擇。在這一段時間中，不僅央企混改的步伐加快，地方的混改也在趕超階段。

這一個階段的共同特點是，無論是政策制定還是企業操作實踐，都將很大的精力用在如何“混合”這一形式要素上。而且，2014年之后的混改，帶有了與前一個時期的混改截然不同的特征：這一時期的混改最開始都是企業主動為之，與20世紀90年代末的混改在自覺性方面也形成了對比。

在混改的實現形式方面，已經遠遠超過“股份制”這一窠臼。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決定》界定了混改的實現形式，稱：“允許更多國有經濟和其他所有制經濟發展成為混合所有制經濟；國有資本投資項目允許非國有資本參股；允許混合所有制經濟實行企業員工持股，形成資本所有者和勞動者利益共同體。”

截至第四批混改試點公布之前，商業一類中央企業的混改比例已超過70%，省屬國有企業商業一類企業混改比例達88%，二至四級企業混改比例超過90%。

之前曾有媒體猜測第四批試點的戶數，雖然多數認為應該會大大超過前三次的試點數，但160這一數字砸下來，還是出乎很多人的意料之外，此次混改名單企業數量相比較前三次試點總和翻了兩番還要多。

2019年5月17日，國務院國有企業改革領導小組審議通過了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第四批試點名單。160家試點企業中，中央企業系統107家，地方企業53家。

國家發展改革委新聞發言人孟瑋在新聞發布會上表示，從資產規模看，第四批試點企業的資產總量超過2.5萬億元，中央企業資產規模約1.7萬億元，地方企業資產規模約0.8萬億元。其中，資產規模超過10億元的企業共有99家，占第四批試點總量的61.8%。

仔細觀察第四批160家企業的特點，可以看到不止是數量，在行業領域也已經不限于上述文件所及。

從行業領域看，第四批混改名單中既有傳統制造業領域的試點企業，也有互聯網、軟件及信息技術服務、新能源等戰略性新興產業的試點企業。

從試點選取看，第四批試點不局限于電力、石油、天然氣、鐵路、民航、電信、軍工等7個重要領域的國有企業，也包括具有較強示范意義的其他領域國有企業，以及已經實現股權層面混合、擬進一步在完善治理上深化改革的國有控股企業。

從企業層級看，中央企業主要集中在二、三級企業，二級企業55家，三級企業50家；地方企業以一、二級企業居多，其中一級企業14家，二級企業32家。

從領域上來說，從具有壟斷特征的行業，例如石油、鐵路等，擴展到具有較強示范意義的充分競爭領域企業，尤其是互聯網等新興產業。

可以說，不僅“擴數量”，而且“擴領域”，國企混改駛入快車道。

孟瑋表示，下一步，國家發展改革委將會同國務院國資委等有關方面，認真落實黨中央和國務院部署，堅持因地施策、因業施策、因企施策、一企一策，穩步推進第四批混改試點工作，探索形成更多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同時，還將進一步研究完善混合所有制改革政策，細化混合所有制改革全流程指引，更好指導推進國有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

在混改3.0階段，比較明顯的趨勢特征是，向“改”的層面大幅邁進，將混改嵌入綜合性改革當中，為培育世界一流企業助力。

黨的十九大報告明確提出：深化國有企業改革，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培育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

根據這一精神，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是新時代深化國企改革的關鍵抓手和重要突破口，而培育具有全球競爭力的世界一流企業是深化國企改革和發展混合所有制經濟的主要方向和基本目標。

吉林大學中國國有經濟研究中心主任李政這樣解釋“混合所有制改革”和“培育世界一流企業”之間的邏輯關系：

“混改不僅有利于搞活或者激活、激發微觀主體的活力，同時，也有利于國有資本和民營資本同時做強做優做大。”

他認為，混改對整合資源功莫大焉，尤其是整合國有企業和民營企業資源。當前，我國無論是國企還是民企，總體上都普遍缺乏全球競爭力，缺乏有世界影響力的品牌，因此亟需做強做優。但依靠自身力量都有很大局限性，因此合作共贏是必然選擇。特別是現階段，國企民企、國資民資更應該抱團取暖，攜手應對。而混合所有制改革為國企民企、國資民資共同發展提供了可行的方案。混改之后優勢、市場都可以加以融合，甚至包括技術的融合，有助于形成混合所有制企業的國際競爭力。”

從國企改革政策導向及改革動態來看，在中央層面，從“雙百行動”到“創建世界一流示范企業”，均要求“混”與“改”的兼顧，彰顯出綜合性改革成為國企混改新的重要趨勢。

在地方層面，北京、天津、山西、遼寧、上海、浙江、山東、廣東等地，以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為突破口，不斷推進與深化綜合改革，即同步完善國有資產管理體制、健全企業法人治理結構、完善市場化經營機制、健全激勵約束機制、解決歷史遺留問題、加強黨的領導等方面的改革。

5月11日，在2019（第二屆）中國國企改革與發展論壇上，中國人民大學商學院、知本咨詢聯合發布了《中國國企改革與發展年度報告（2019）》。報告指出，中央及地方國企混改政策，已經為混改國企由“混”向“改”轉變提供良好的政策基礎。

2018年二季度以來，國企改革相關政策頻頻出臺，使得政策框架日趨完善。2018年5月，國務院發布《關于改革國有企業工資決定機制的意見》，完善了國企薪酬的決定、管理和分配機制；2018年5月，國務院國資委、財政部、中國證監會聯合發布《上市公司國有股權監督管理辦法》，明確了國有股東轉讓、受讓上市公司股權所需遵循的依據；2018年7月，國務院發布《關于推進國有資本投資、運營公司改革試點的實施意見》，明確了兩類試點公司的功能定位、組建方式、授權機制和治理結構。2019年3月，國務院國資委發布《中央企業負責人經營業績考核辦法》，明確了央企負責人經營業績考核需遵循的原則，為適應混合所有制而做出一定的調整。

《中國國企改革與發展年度報告（2019）》提出，在“改”的環節，即健全法人治理結構、完善市場化經營機制、健全激勵約束機制、加強黨的建設等方面的政策體系已基本建設完備。而且，國家不斷強調深化國企混改的內涵主要體現以決策機制改革深化和用人激勵機制改革深化兩方面，主要集中在“改”的環節。

今年大規模減稅降費也對由“混”而“改”做足準備。中國企業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李錦認為，今年是大規模減稅減費之年，由此所帶來的稅收收入下降，必然要有相當程度的支出方面減少。在競爭性領域當中，投資下降在所難免。那么，在這種形勢下，為了不減少對競爭性領域投資，國有資本在競爭性領域中退出，民營資本進入，就是一個不錯的途徑。而這，正好是推動國企混改的有利時機。如此一來，一方面，達到了大力支持民營發展的要求，另一方面減少了財政對競爭領域投資，達到了維持財政收支穩健目的。因此，這也是今年國企混改值得重視的重要背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