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石油工人到港交所CEO

莫若

1961年出生的李小加是中國金融證券業改革開放的最早實踐者之一，他主持參與了中國海洋石油、中國移動、中國電信等我國最早一批國企跨境上市的交易。2009年，他打破香港交易及結算所有限公司集團歷史上由香港本地人擔任CEO的慣例，出任集團行政總裁。之后的十年間，“滬港通”“深港通”“債券通”等一項項重大改革方案成功落地，讓李小加成為港交所歷史上推出最多改革舉措的“明星”行政總裁，也讓人們對李小加的成長經歷充滿了好奇。

李小加祖籍東北，生于北京，長在甘肅。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隨父母就去甘肅支邊，于是他的童年就在漫漫黃沙、呼嘯的西北風中開始了。

石油技術學校畢業后，李小加在中國最早的海上石油采油平臺開始了他的第一份工作，并一直做了4年石油工人。

說是采油平臺，其實哪里有什么平臺，就是直直伸出海面的、又臟又破的鋼架子。鉆塔上的生活也是枯燥無味的。“一個小小的房間里擠滿了10來個青壯年，我就是其中之一。”李小加回憶說。

8小時之后，工友們除了抽煙喝酒，從鋼架這頭走到那頭之外，沒有任何有趣的事情可做。李小加無意中卻選擇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消磨時間的方式——背單詞、學英語。

學英語這個當時無心插下的“柳枝”，很快為李小加帶來了好運。恢復高考之后，李小加走進了考場。他被廈門大學錄取，主修英國語言文學。畢業時還拿到了一個不錯的工作機會，成為創刊不久、國家級英文報紙——《中國日報》（China Daily）的記者。

再后來，中國興起出國留學風潮。李小加和原為大學校友的妻子申請了一大堆美國大學，并最終于1986年，選擇了他們并不中意的亞拉巴馬大學。“因為只有這個學校愿意同時錄取我和我太太，而且給我們各自一份獎學金。”李小加說。

學業上的壓力自然非常之大。“之前覺得自己英文還不錯，到美國一上課，老師講的每一個字都能聽懂，可合在一起，我就搞不清楚在說什么了。還有一點，每次提問，美國學生在老師的問題還沒問完就已經舉手搶答。我呢，總跟不上趟，覺得十分尷尬，發自內心地覺得自己真是無用。”他回憶說。

但是，一個學期下來，卻考了全班第一。覺得反差很大，就問教授為什么會這樣。教授說，因為你總是想清楚了才回答，回答也總是切題的，而你的同學卻基本上沒有搞清楚我要問什么就開始回答了。”李小加笑著說。后來他發現，原來那些爭著搶答的人并不比自己強多少，只不過，自己不如他們那么勇敢，那么爭先恐后。

受此啟發，李小加總結了一個經驗，讓他的性格，乃至人生也因此而改變。他說，這是中西方自信心和做事方式的巨大反差。西方人非常自信，對不對他們都不在乎，爭取機會表現自己是最重要的；中國人太嚴謹、太怕輸、太害怕不對，所以才不找到自認為百分之百的正確答案就不敢發言。弄清楚這個道理后，李小加取長補短。一方面，學習西方人的那種自信，更加積極地去把握機會，有了五分把握了就去試；另一方面，還是發揚中國人精益求精的品質精神。后來，這種作風融入到他的血液，一直持續到現在，讓他受益匪淺。

留學生活是幸福的，然而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臨近畢業，找工作成了李小加的一塊心病。李小加碰了很多釘子才終于得到學校當地小鎮一個小報的工作。每月工作20個工作日，一天8小時，一個小時是4美元，一個月下來不到600多美元。用李小加的話說：“這點錢在美國，根本就沒法讓人活”。

面臨可能要吃不起飯的危險，思來想去，李小加決定去學法律。然而在美國，中國人學法律同樣難以出人頭地。或許，這也像到亞拉巴馬學新聞一樣，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然而誰能想到，這個不得已的選擇，卻成為他“柳暗花明”的契機，并最終奠定了他事業的輝煌。

決定讀法律后，李小加向多所學校遞交了申請，面對眾多大學的邀請，他當時選擇了一所收費最便宜的印地安那州的大學。關鍵時刻，幸運之神再次光顧。

李小加同時也收到了哥倫比亞大學的錄取，因為付不出學費，不甘心的他給學校寫了一封信，說明了自己不能入學的原因。沒多久，一位教授打電話給他，問他的錄取情況。當知道是因為錢的問題后，教授決定邀請他到學校去看一看。

懷著激動的心情和滿腦子的好奇，李小加到紐約和教授見了面，談了一個下午。等他再次坐上火車，回到南方時，境況已經大變：教授不僅答應給他讀哥倫比亞大學法律系博士學位的全額獎學金，還外加每年15000美元的生活費。

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我當然就要去哥大了。”

當這位教授退休的時候，功成名就的李小加特意捐贈了一筆錢，為這位教授成立了愛德華教授終身基金。“他真是我的恩師，在關鍵時刻給我機會，改變我的一生。要不，我現在就在加州某地做移民律師，幫助中國餐館的工人做綠卡申請呢。”李小加笑著說。

在哥倫比亞大學，李小加的成績相當優異，第一個學年就考了全班第一。優秀的成績讓李小加贏得了進入美國著名律師所的機會。

適應美國環境，敢于抓住機會表現自己，也是李小加得以進入著名律師事務所的另一個關鍵原因。在法學院每半年舉行一次的模擬法庭上，他的辯護力壓全場，并被擔任模擬法官的校友特別看好，這位校友不但是美國一所著名律師事務所的資深合伙人，同時也是美國律師協會主席。

這位校友打聽了李小加一些情況后，給了他一張名片，并邀請他到辦公室訪問。第二天，李小加如約而至。隨后就得到一份工作。

“他說我給你一份工作，工資差不多是1600美元。”李小加回憶說，當時他還在讀書，只能夏天在公司上班。因此，他將這1600美元當成是一個夏天可以掙到的薪水。“我心想，一個夏天就可以讓我掙1600美元，多棒呀！”而那位校友卻淡淡地說了一句：“這1600美元是按星期來算，一個星期1600美元。”

李小加大學沒畢業就得到全美律師協會主席的刮目相看。獲得法學博士后，李小加更為各大律師事務所青睞。1991年，李小加進入華爾街最大的Davis Polk&Wardwell律師事務所，主要業務集中于證券及兼并與收購。

來到律師事務所不久，李小加接到一個有關中國的案子。當時，中國財政部正首次面向海外發行國債，李小加所在的律師事務所是中國財政部的指定律師事務所，事務所派他作為中國財政部的代表律師，與主導此次發債的主承銷商美林集團（Merrill Lynch&Co.）合作，共同協助完成這個項目。

這是一次完美的演出。無論是美林，還是李小加，以及他所代表的律師事務所，在大家的通力合作下，他們在眾人的懷疑中很好地完成了具有劃時代意義的大項目。李小加此次表現也得到了美林的高度認可，并向他發出了“轉會”的邀請。

他的事業軌跡也被再次轉向。“做律師時，就有些朋友說做律師的面太窄了，應該嘗試新的業務。”李小加綜合權衡之后，從律師轉到投行，當時是1994年。

李小加到美林后業務熟悉得很快。不久，他被派回中國，幫助美林拓展中國市場。由此，他的人生開始起飛，和差不多與他同齡，而且都有美國留學背景的那一代人中的佼佼者一起，成為了中國大陸的第一代國際投行家，一起扮演了推動中國經濟對話國際資本市場的核心角色。

在美林，李小加工作了9年。從1999年開始，被任命為美林中國區董事總經理兼總裁，全面負責集團在中國業務的發展。期間，他牽頭完成了多項在中國具有突破性歷史意義，也在全球資本市場上產生重要影響的重大交易。從中國移動、中海油、中國電信等大型國有企業，到天津發展、江西銅業、慶鈴汽車、鳳凰衛視等企業的IPO發行及債券融資項目，都包含他的心血和智慧。

2003年3月，一個被大家認為將會改變外資投行中國棋局的重要情況被證實，并傳遍投行界：美林中國區主席李小加將加盟摩根大通，并擔任其中國區主席兼法人總裁。

于2001年1月由大通銀行與J.P. 摩根合并而成的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 & Co.），是美國第二大綜合金融服務機構，也是一個流著摩根和洛克菲勒兩大家族血液的品牌。

摩根大通與中國的交往由來已久。但在李小加上任前，論及在中國市場的成績，實在是乏善可陳。

此時，邀請一位戰績顯赫的中國投行家加盟，摩根大通的心思可謂是路人皆知：希望通過李小加的力量，改變格局，振興業務。

面對眾多關于為何要從美林到摩根大通的提問，李小加坦然作答：“投行有兩點促使我心動：一是摩根大通注重長線投資、長線承諾，代表了投資銀行比較傳統的經營理念；二是在美林做得太久，總是想做一些新鮮的事，我也是希望到一個更大的平臺來，在更多的、全方位的領域發揮。”

李小加被譽為在任上推出港交所史期間最重要與最多項改革的行政總裁。自從2010年上任以來，2012年收購全球最大的金屬定價中心倫敦金屬交易所（LME），2013年成立場外結算公司，2014年推出“滬港通”，2016年推出“深港通”，2017年推出“債券通”，2018年修改上市規則，支持創新型公司和生物醫藥公司IPO。

針對香港是否會被邊緣化，今天香港機遇在哪兒？李小加認為，香港今天面對的最大機遇是中國資本、金融及商品市場開放的提速。香港的最大價值在于它可以利用“一國兩制”的獨特優勢，緩沖兩邊市場的差異，連接世界與中國。香港的開放市場、法治環境、與國際接軌的監管制度和市場體系、專業人才和中英雙語環境，在今天和未來仍然是中國非常寶貴的“軟實力”，它們是成就一個國際金融中心必不可少的條件，而且需要經過幾代人的積累與努力才能達成。

為什么要攜手滬深交易所，推出“滬港通”“深港通”？李小加表示，就是要通過互聯互通交易機制的創新來改善香港的市場結構。“滬港通”和“深港通”采用的互聯互通模式，通過交易總量過境、結算凈量過境的獨特交易機制創新，讓兩地市場可以在充分保留各自市場監管規則、市場結構和交易習慣的前提下實現完全市場化的交易互聯互通，以最小的制度成本為內地資本市場取得最大效果的開放，也豐富了香港的流動性，大大提升了香港作為國際金融中心的吸引力。

為什么要推出《上市規則》的細化改革？李小加也作了肯定回答，就是通過上市機制的改革來支持創新公司的融資。創新型公司創業時資金短缺，必須向通過融資來實現自己的夢想，這就使得他們在公司中的股權不斷被稀釋，作為公司發展方向掌舵人的地位因此面臨威脅。因此，必須做出一些制度性的創新安排，如同股不同權，給創始股東一些特殊權利。其實這樣更有利于保護公眾的利益。

新科技和新經濟已經成為驅動世界經濟發展的新浪潮，它們在深刻地改變人類，在下一波新經濟浪潮中，中國創新型公司將占據相當大的比重。優化盈利、股權結構等核心領域的上市標準，積極擁抱全球新經濟發展大潮，是港交所的不二選擇。

2014年，港交所錯失阿里巴巴上市，李小加說，對香港而言，丟掉一兩家上市公司可能不是什么大事，但丟掉整整一代創新型科技公司就是大事，錯失這一代新經濟公司更是一大遺憾。

在接受媒體記者采訪時，闡釋阿里巴巴一定會回來。他說：“哪有出遠門的人不回家的。你的投資者、業務、客戶、監管都在這里，阿里巴巴未來的一切，中國是它最重要的決定者、購買者、使用者。回來對你未來有很多的好處，只是說你現在對有些好處需求不一定很迫切。”

李小加說，過去幾十年，香港為中國的改革開放主要做了三件大事：一是轉口貿易；二是直接投資（FDI）；三是資本市場的大發展。未來香港也有三件大事要做：一是幫助內地國民財富實現全球配置；二是幫助中外投資者在離岸管理在岸金融風險；三是幫助中國實現商品與貨幣的國際定價，為內地的資金定價海外資產提供舞臺。

李小加認為，作為香港證券與衍生品市場的營運者和監管者，香港交易所集團最重要的使命，就是緊跟時代步伐，引領和推動市場的發展。并相信一定會取得新的更大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