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國明

【內容摘要】本文分析了“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算法、后真相、5G等傳播領域的關鍵詞,指出了5G將帶來傳播領域的革命與學科重構。
【關鍵詞】人工智能;算法;后真相;5G
技術革命帶來了時代的大變局,這一“百年未遇之大變局”也同樣映射到傳播領域。層出不窮的技術革新、光怪陸離的傳播形態,令我們焦慮和難措手足。中國有句老話:“提領而頓,百毛皆順”,意思是要善于抓住關鍵。那么關鍵有哪些呢?我認為,我們特別需要關注的關鍵詞是:媒介轉型、“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算法、后真相、5G、視頻時代等。其中尤以5G為重中之重。讓我們試著來做一點必要的解讀:
一、人工智能的勃興與新聞業的轉型
人工智能是對人的意識、思維的信息過程的模擬,人工智能不是人的智能,但能像人那樣思考,也可超過人的智能,是研究用于模擬、延伸和擴展人的智能的理論、方法、技術及其應用系統的一門新的技術科學。
從特點上看,人工智能采用大樣本計算支撐,在算法上使用了深度學習方法,通過深度神經網絡,模擬人腦的機制來學習、判斷和決策。作為一個凝結人類智慧的“容器”,人工智能的研究過程非常困難,其未來的發展也不可預測。 對于新聞業而言,人工智能的強勢崛起帶來最顯著的變化是國際上各大新聞媒體所經歷的一場“量化轉型”。數據新聞、機器人新聞不斷進入日常的新聞報道領域,對新聞的時效性與客觀性以及新聞專業主義的價值觀均帶來了極大的沖擊。那么,對人工智能重構新聞業的影響關注點主要應放在哪些方面呢?
(一)“人工智能+傳媒”的確會帶來一些新的優勢和特點
1.內容生產:海量、高效、全天候。以騰訊公司的人工智能機器人DreamWriter為例,其財經+科技應用的發稿量超過2000篇/天,體育發稿量500篇/天,包括每天行情報盤、上市公司公告精要報道,以及每輪每場體育賽事的消息。在財經新聞、體育新聞等數字新聞領域,機器新聞寫作早已鋒芒畢露,極大提升了新聞工作的效率。
2.反應迅捷:突發事件具備秒級出稿速度。在突發事件的報道中,人工智能下的機器新聞寫作正在扮演著越來越重要的“守望者”角色。2017年8月8日21時19分,四川九寨溝發生7.0級地震,21時37分15秒,中國地震臺網機器人自動編寫稿件,25秒出稿540字并配發4張圖片,內容包括速報參數、震中地形、人口、周邊村鎮、周邊縣區、歷史上的地震、震中簡介、震中天氣八大項;“今日頭條”的xiaomingbot對體育賽事報道的出稿速度幾乎與電視直播同步。這種秒級的出稿速度,幾乎可以說是秒殺人類。
3.內容分發:激活長尾與利基市場。一方面,機器新聞寫作能夠以用戶偏好來制作相關的新聞內容,而且還能提供與用戶個人生活場景相匹配的私人訂制產品。不僅能夠形成一種產品,還能夠在合適的地點、合適的場景用合適的形式分發給用戶;另一方面,用戶畫像也將促進媒體對自己用戶的了解,使媒體的運營更加個性化、精細化。有效地占領了傳統媒介市場無法激活的長尾市場和利基市場,為新的盈利模式提供技術支撐,這是傳統內容分發方式所無法實現的。
4.信息采集:傳感器新聞拓寬感官視域。在新華社最新發布的人工智能平臺“媒體大腦”的介紹中有這樣的文字:通過攝像頭、傳感器、無人機、行車記錄儀等智能采集設備,結合新聞發生地附近的多維數據,自動檢測新聞事件、自動生成數據新聞和富媒體資訊內容。讓攝像頭以及各種傳感器成為記者的眼睛,在突發事件和重大事件的捕捉和生成上,快人一步、自動生成。實際上,這是傳感器新聞與人工智能的結合??梢哉f,傳感器新聞會增加新聞的細膩度,提供更多角度的信息解讀。人工智能給新聞業帶來的好的影響有目共睹,但任何事物都有兩面,其不利的一面也應當值得人們警醒。
(二)人工智能對新聞業帶來的部分不利影響及相應的應對措施
人工智能雖然很超能,但并非萬能。機器新聞寫作需要大量的數據作為支撐,但社會生活中有許多東西是無法被數據化的。即便是有這樣的數據,也需要專業的人工挖掘和努力尋找,而涉及社會問題的價值判斷也令機器很難染指。雖說人機協同是未來媒體生產、分發的主流模式,但說到底,人還是機器的主宰。在人工智能環境下,對于新聞業,人類與機器合作才有更美好的未來,人類永遠是在新聞業務的關鍵環節中的核心。人工智能對新聞業產生積極影響的同時,又出現新挑戰、新問題,但是只要處理方法得當,技術會朝著更好的方向發展,更好地為人類所用。蘋果公司的CEO庫克在烏鎮“第四屆世界互聯網大會”上說:“很多人都在談AI,我并不擔心機器人會像人一樣思考,我擔心的是人像機器一樣思考!”這句堪稱振聾發聵的警世格言,非常值得正在“人工智能+”媒體領域行進中打拼的人們好好記取。
二、算法即權力
正如麥克盧漢所言,“在任何情況中,10%的事件引起了90%的事件,我們忽略了那個10%,卻被那90%震驚”,關乎數據處理的技術問題并未獲得學界足夠的重視。應該指出,人工智能技術的本質是算法,而算法的社會本質則是一種權力。例如,定位于“基于數據挖掘技術的個性化推薦引擎產品”的今日頭條公司,其核心是一套由代碼搭建而成的算法,成為今天中國最大的資訊分發商。同樣,Facebook是全球最大的社交媒體平臺,它也早已“行動”在使用機器算法的路上。不管是算法對于新聞業的重塑,還是算法對于各行各業的跨界整合,無一不使人思考:技術不僅能夠賦能與賦權,而且它自身就構成一種權力的行使和對于傳統權力模式的替代(請參見右圖)。
從算法在新聞傳播全環節中的應用,我們便可以窺見其權力的體現:雖然算法本身并不具有社會權力,但它在實際上仍代表的是政治利益或商業利益,它在技術無意識的層面上運作,并且滲透到了我們的日常生活中。而用戶在滿足于個性化推薦的同時很大程度上意識不到自己正處于商業利益的監控之下。因此,在充分享受算法為用戶帶來全新閱讀體驗的同時,也要警惕算法的運作黑箱與背后的利益操縱,關注算法作為一種新技術究竟給予用戶多大的權力,同時又在多大程度上使其處于全景監視中??傊?,在未來人機博弈的傳媒業,人需要更好地提升自己駕馭機器的能力,否則,或許有一天,我們會被機器所“駕馭”。
三、后真相時代的共識性危機與謠言的泛濫
“后真相”這一概念是2004年美國傳播學者拉爾夫·凱伊斯提出的。所謂“后真相時代”是指在信息泛濫、人人都可能成為信源的時代,真相的社會共識性機制出現了危機,“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狀況也映射到對于事實的判斷中。由此,傳統意義上新聞專業主義的精英們對于真相的判別很多情況下不能得到人們普遍一致的認同,對于“吃瓜群眾”來說,事實的客觀陳述變得越來越“主觀”,而人們判別的重心轉移到彼此關系的把握以及情感共振的程度上來。后真相的出現一般來說包含兩方面的原因:1.內部:相較于主流媒體和那些自媒體的澄清,受眾更愿意相信彼此的關系認同與情緒共振,公眾不再相信所謂的真相,也沒有時間去挖掘事實的真相,公眾更愿意相信自己的感覺,更愿意去聽、去看自己想聽和想看的東西。流言、謠言、緋聞在網絡上廣泛的傳播,往往呈現出真相的樣子;2.外部:大數據、社交媒體等技術與權力的介入,使得“謠言、流言、緋聞以真相的幌子在網上肆意流傳”。
于是,問題在于:后真相造成了社會認同的“深層次危機”。無論是對良性社會的建構、共識的形成,還是公信力的提升都是不利的。近年來“后真相”的典型案例幾乎比比皆是,例如,重慶萬州公交車墜江事故、女童王鳳雅事件和昆山“寶馬男反殺案”等。
大部分人“猜得中開頭,卻猜不中結尾”,而“吃瓜群眾”已經走在制造下一波高潮的路上,很多人早已忘記上述的事件最終走向了哪里。從某種程度上說,互聯網最大的便利是連接了所有人,最大的“罪惡”也是可以被任何人連接上——當事人不想說,而“被連接”的人已經站在了門口;當事人很想停,而“被連接”的人并不“過癮”;當事人很想言明真相,“被連接”的人卻正“眾口鑠金”……互聯網可以讓任何一個人發聲,也可以讓任何一千萬個人發聲,那些沒耐心的、被情緒裹挾的每一個個人節點,都會左右著輿論的走向。
同時應該指出的是,謠言與后真相其實密不可分。在技術的加持下,網絡謠言表現出一些全新的機制:一方面,通過對網絡謠言進行權威修辭和恐懼訴求,例如數據化支持和以專家化名頭來為謠言加冕;另一方面,對網絡謠言進行日常生活化的庸俗解讀又達到了祛魅的效果。在這個過程中,事實讓位于立場,當人們遇上與自身信念相抵觸的觀點或證據時,除非它們足以完全摧毀原信念,否則會忽略或反駁它們,原信念反而更加強化,也即謠言傳播的“逆火效應”。
當然,強化人們信念的不僅僅是相反的證據,圈群化傳播也使得可視化帶來某些負效應:謠言在社會小圈子傳播中會形成所謂的擬態環境和意見氣候,即認為這種事情發生很多,為什么不去模仿去做,使得社會學習效應進一步加劇,謠言不幸地成為了社會示范,又反過來“規訓”圈子成員的行為。因此,在網絡謠言大行其道的時候,我們需要做的是變被動為主動:將辟謠關口前置化。如利用大數據技術鑒別謠言信源的唯一性進行有效鎖定,或是充分利用謠言的傳播時滯性,及早切斷傳播路徑;其次,也可變內容識別為圈群識別與情緒識別,為重點人群進行畫像,構建信用分級的造謠者和傳謠者、易信謠者數據庫,實現精準治理。
四、5G與傳播領域的革命與學科重構
5G是一項具有革命性意義的新技術。2019年6月6日,工信部正式向中國電信、中國移動、中國聯通、中國廣電發放5G商用牌照,批準四家企業經營“第五代數字蜂窩移動通信業務”。這標志著中國將正式跨入“5G時代”。5G的特點可以用“兩高兩低”來概括:高速率、高容量、低時延、低能耗。按照華為5G技術專家的說法,在5G網絡之下,它可以連接5億個場景、50億個人和500億個數據傳感器。這就意味著,無論是來自于環境還是我們的可穿戴設備,都會參與到未來的內容生產當中,而這種內容生產所呈現出來的類別、價值以及它對社會、商業和人際關系的影響是極其豐富和深刻的。
那么,5G技術究竟對傳播學和新聞業有何影響呢?
第一,視頻表達成主流。相對來說,書寫文字是比較單純的,含義干凈整潔,沒有太多雜音或附加成分,適合于表達事實性的、邏輯性的、理性的東西。但是5G所帶來的視頻凸起,勢必會使社會表達中的核心表達、關鍵性交流都被視頻語言所取代。隨著5G的崛起,中長視頻必然強勢登場,成為社會性表達的中心和主流,這是一種社會主流表達形式的巨變。這一巨變意味著社會傳播的效果進入一個“看臉”的時代。
第二,“場景”成為價值變現的范疇。隨著5G時代的來臨,5G的高速率、低時延等技術的強大支持勢必使VR/AR/MR復蘇與崛起。有了5G的技術支持和VR/AR/MR對于場景的虛擬建構,我們就可以“創造”這些節點,“設計”這些作為信息交匯的節點的“場景”。通過構建這些“場景”,吸引具有特定“趣緣”的人們在特定的場景中匯聚,形成價值變現的平臺。
第三,電信傳播學呼之欲出。很顯然,5G不是一項“彎道超車”的技術,而是一項“換道行駛”的技術。在5G技術的革命性改變之下,傳播學的邊界得到了極大的拓張,傳播學的學科體系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面臨著擴容、重構的革命性任務。而首當其沖的是必須認識到技術邏輯對于傳播學學科體系構建的基礎性的結構作用。這便是建設“電信傳播學”的緣由與依據。
以5G為代表的通訊技術的基礎性改變,對于傳播領域和傳播學科而言是一項從內到外的深刻的革命性改變。能否過好5G這一關,將是決定著傳播學科在未來社會發展中能否成為時代發展主導者地位的關鍵。對此,傳播學領域的研究者和實踐者都肩負著文明發展的重要使命與擔當。
(作者系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執行院長、中國新聞史學會傳媒經濟與管理專業委員會會長)
【特約編輯:紀海虹;責任編輯:李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