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文 謝清果
【內容摘要】姓名文化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研究華夏傳播的重要切入點。經研究發現,中國姓名在大眾傳播過程中,富有詩性特征。首先是編碼往往與詩歌互化,其次是傳播渠道往往借助詩歌,再次是傳播者與受傳者往往愛用詩歌,最后是反饋往往離不開詩歌。詩性傳播可謂是華夏大眾傳播之道。
【關鍵詞】姓名;華夏傳播;大眾傳播;詩歌
姓名是個人的符號,是人類傳播活動必不可少的元素。每個國家,每個地區,每個時代,姓名都各有自己的特色。姓名在時代演變過程中,與社會不斷互動形成了姓名文化,成為歷史的一種活化石,成為文化的一種載體和鏡像。通過姓名這扇“窗口”,可以了解一個民族歷史、宗教、民俗等諸多文化信息。
中國姓名文化源遠流長,內容豐富,頗具民族特色,是中國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華夏傳播的研究對象正是“華夏文化”與“信息傳播”,拋開中國文化便無從談起。因此,挖掘姓名文化,分析其傳播方式,可以進一步探究華夏傳播之道,很有必要。①
姓名除了用于人際傳播之外,就個人而言,一般都想獲得大眾的廣為傳播,以便揚名在外,光耀門楣,名垂千古。正如《三字經》所言“揚名聲,顯父母。光于前,裕于后”②。大眾傳播是面對大眾而進行的一種傳播活動,有廣義與狹義之分,狹義上是指使用機器媒介進行的傳播;廣義上是指不一定要使用機器媒介,只要是面向大量的不確定性的受眾,即可視為大眾傳播。③
作為一個符號,姓名要實現廣泛傳播,為人所知,編碼形式和傳播渠道乃是關鍵之處。在識字率長期低下的傳統農業社會,口語傳播與文字傳播成為大眾傳播的兩大載體。好的詩歌簡潔凝練,意象優美,講究節奏押韻,朗朗上口,是口語傳播中富有輻射力的傳播載體符號,受眾喜聞樂見。同時,詩歌還是文字傳播主要的文學體裁。先秦《詩經》《楚辭》、兩漢樂府詩、魏晉五言詩、唐詩、宋詞、元曲等,歷朝歷代詩人佳作汗牛充棟,使中國成為詩的國度。
姓名的大眾傳播,與詩歌關系甚為密切,從某種意義上說,可謂是詩性傳播。何為詩性傳播?筆者嘗試下一定義,即傳、受者以富有詩歌特征的符號編、解碼,借助詩歌載體進行信息交流的傳播活動。姓名往往受惠于詩歌,得其助力實現大眾傳播。這里的“詩歌”屬于廣義層面,既包括古體詩、近體詩,也包括辭賦、對聯、歌謠、成語、諺語等。
查閱海內外有關文獻,分別研究華夏傳播與姓名文化的不少,但結合起來的甚少。專著方面,尚未發現。稍有關聯的有《姓名與中國文化》(趙瑞民,2016)、《中國人取名的學問》(宋健華、王惟清,2013)、《中國人名研究》(蕭遙天,2007)、《漢語人名學論綱》(紀秀生,2007)等,但觀點往往零散,散見于某些段落之中。論文方面,甚為少見,相關的有《中國姓名文化中的華夏傳播觀念探析》等。筆者之所以從姓名文化的角度來研究華夏傳播,一是出于學術興趣,二是因為存在學術空白,存在開拓性空間,希望以此拋磚引玉。
本文試從中國姓名文化視角,探討姓名大眾傳播的活動與現象,并以歷代名人為例證,從中剖析其特點與規律。
一、姓名編碼與詩歌
所謂編碼,簡而言之,就是指傳播過程中,將信息轉換成符號的過程。④本文所說的編碼是指姓名文化內的一種編碼,即從取名意圖出發,選擇文字,生成姓名的過程。
(一)采用典故,借助詩歌起名
中國自古就有取名尋出處的傳統,從經典詩詞中選取字詞,作為名字、別號、封號、謚號等,是中國人常見的取名方法。不管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還是普通百姓,取名往往都借助詩歌。秦朝秦始皇長子扶蘇,其名來自“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詩經·鄭風》)。北宋詞人周邦彥,其名來自“彼其之子,邦之彥兮”(《詩經·鄭風》)。清代作家曹雪芹,“雪芹”二字出自蘇軾《東坡八首》之三:“泥芹有宿根,一寸嗟獨在;雪芹何時動,春鳩行可膾。”近現代京劇表演藝術家周信芳,其名來自“茍余情其信芳”(《楚辭·離騷》)。民國四大才女之一林徽因,其名來自“大姒嗣徽音,則百斯男”(《詩經·大雅》),只不過后來把“徽音”改為“徽因”。近代詩人戴望舒,其名來自“前望舒使先驅兮”(《離騷》)。清代書畫家、詩人鄭板橋,“板橋”一名出自“春江一曲柳千條,二十年前舊板橋”(《楊柳枝》)。近現代藝術大師劉海粟原名槃官,因極為欣賞蘇軾的《前赤壁賦》“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句,遂改名為“海粟”。
詩歌中有些字詞,經常被多次使用,頻率很高。唐代懿德太子李重潤,謚號來自“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詩經·大雅》)。宋太宗趙光義皇后符氏,謚號也是懿德。《詩經·小雅》有“豈弟君子,莫不令儀”。其中,“令儀”意為優雅的風度。取這個名字的知名人士有宋代包拯的父親包令儀、民國孔祥熙的長女孔令儀等。來自《楚辭·九辯》“鳥獸猶知懷德兮”中的“懷德”,有五代末北宋初大將高懷德、北宋將領許懷德、清中期時的越南華裔政治家、文學家鄭懷德等。來自杜甫《茅屋為秋風所破歌》中的“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中的“安如山”,甚至直接被用來當作全名,如南宋詩人安如山、明代官至四川按察司僉事的官員安如山等。來自明朝程登吉《幼學瓊林》中的“圣人出,黃河清”,有清乾隆海南儋州進士黃河清。
好的詩歌通常廣為傳誦,為人所知。傳播者(編碼者)容易從中汲取元素進行編碼,給已有符號增加姓名意義,進而實施大眾傳播。受傳者當聽到某人名字取自某詩詞時,會對編碼符號產生熟悉感,進而與已有的認知基模(Cognitive Schema)對接,印象就較為深刻。
(二)姓名一體塑造詩意
盡管名字通常一至兩個字,比較難形成節奏,建構意象,但不少人還是發揮了符號的想象力,使姓與名成為一體,意義連貫,詩性大增。例如,唐朝伶人云朝霞,宋朝白鷺洲書院創始人江萬里,元曲四大家之一馬致遠,明代抗清將領江天一,清代醫學家、作家石成金等。原膠東軍區第一軍分區司令員于得水,原名是于作海,戰爭時期因受群眾保護,“魚離不開水”⑤,遂改為現名。四川省作家協會名譽主席馬識途,原名馬千木,加入共產黨之后改名為“識途”,意為“從今天起,我有了前進的方向,識途了”⑥。還有取名為凌萬頃、萬象春、葉知秋、江中流、燕南飛、梅傲雪、顏如玉等歷史人物,在一時一地具有較高的知名度。明末清初“三大儒”之一的顧炎武在《日知錄》中說,“以姓取名古人取名連姓為義者絕少,近代人命名,如陳王道、張四維、呂調陽、馬負圖之類,榜目一出,則此等姓名幾居其半,不知始自何年。”⑦明清至今,越來越多人借姓取名,創造特色,營造詩意,讓人耳目一新,印象也較為深刻。
相比名字,自號、筆名、藝名等字數長短不一,更為自由,如結合得好,可能更具詩意。自號方面,有東晉詩人陶淵明號“五柳先生”,唐代詩人杜甫號“少陵野老”,南宋史學家鄭樵號“西溪遺民”,元代散曲家馮子振號“怪怪道人”,明代畫家徐渭號“水田月老人”,近代學者辜鴻銘號“東西南北人”等。筆名方面,明代長篇小說《金瓶梅》的作者,使用筆名為蘭陵笑笑生;清代作家劉鄂,筆名洪都百煉生;現代的曹禺,原名萬家寶。藝名方面,京劇藝術家梅蘭芳是其藝名,原名為梅鶴鳴,同類的有山東大鼓弦師“神手謝老化”(原名謝其榮)、豫劇表演藝術家牛得草(原名牛俊國)、京韻大鼓演員小彩舞(原名駱玉笙)等。這些自號、筆名、藝名等,通過詩性編碼具有了更多的想象空間,言之有文,行之更遠。
二、傳播渠道借助詩歌
傳播渠道是信息賴以傳播的中介,即為媒介。它既可以是實物,也可以是符號。姓名與詩歌皆為人類所創造的符號,因此本文考察對象側重于符號介質。
(一)創作詩歌,助力成名
姓名傳播離不開媒介,詩人所創詩歌便是信息的搬運者,是其名遠揚的核心渠道。三國曹植作《七步詩》,慷慨悲涼,不僅解危,而且美名廣為人傳,獲得了“曹七步”的雅號。邊塞詩人王昌齡,善寫七絕,人稱“七絕圣手”。詩人趙嘏,因詩中有“殘星幾點燕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句而被稱為“趙倚樓”聞名。⑧鄭谷以《鷓鴣詩》聞名,被人稱為“鄭鷓鴣”。北宋詩人謝逸因寫有關蝴蝶詩共300余首而聞名,人稱“謝蝴蝶”。詞人張先因其詞中有“心中事、眼中淚、意中人”,且善用“影”字而聞名,人稱“張三影”“張三中”。
在長期男尊女卑、“女主內”的傳統社會,女性往往因為詩歌聞名。有著“中國兼世界第一位女詩人”之美譽的是許穆夫人,除了因丈夫之勢為人所知外,更是因為其作品《竹竿》《泉水》《載馳》等名垂青史。正如近現代學者、詩人蕭遙天所言,女人成名的三大條件之一是“要有才慧,能詩工詞,多愁善感,投合士大夫的臭味”。⑨創作詩歌是古人“立言”的一大表現,有詩留存“雖久不廢”,造就“三不朽”(立德、立功、立言)之一。詩歌是詩人跨越時空的媒介。
(二)姓名入詩助力成名
先秦不少人物,因被寫入詩歌,為人所唱,得以廣為人知。像堯舜因“推位讓國,有虞陶唐”(《千字文》),春秋莒國的項橐因“昔仲尼,師項橐”(《三字經》),為世人廣為知曉。蒙學教材提到的人物還有竇燕山、史魚、黃香、孔融等,因學習者廣泛,聲名傳播同樣穿越時空。西漢大臣馮唐、李廣因“馮唐易老,李廣難封”(出自唐朝王勃的《秋日登洪府滕王閣餞別序》),讓世人知道了他們“時運不齊,命途多舛”的命運。東漢末年的焦仲卿、劉蘭芝,因《孔雀東南飛》(最早題為《古詩無名氏為焦仲卿妻作》),其人其事其名廣為后人所知。唐朝詩人孟郊與賈島,除了因自己詩作成名,還因“元輕白俗,郊寒島瘦”(蘇軾《祭柳子玉文》)的描述而更為有名。同是唐代人物,像汪倫因李白的《贈汪倫》,元二(原名元常)因王維的《送元二使安西》,衛八處士因杜甫的《贈衛八處士》而被世人所知。北宋僧人凌云志勤禪師,因“凌云一笑見桃花,三十年來始到家”⑩(黃庭堅《題王居士所藏王友畫桃杏花二首其一》)而留名于后世。南宋辛棄疾的兒子鐵柱,因“看取辛家鐵柱,無災無難公卿”(《清平樂·為兒鐵柱作》)成名。明末農民起義軍領袖李自成,因“迎闖王,不納糧”而以“闖王”之名聞于世間,明末清初畫家朱耷、牛石慧,被清末民初學者編入詩歌,“八大山人牛石慧,石城回首雁離群;問君苦笑因何事,兄弟同仇不拜君”(《觀畫百詠》)。朱、牛二人雖不能說是因此詩留名,但可以說因此詩更有名氣。無產階級革命烈士夏明翰因在刑場寫下了大義凜然的“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殺了夏明翰,還有后來人”《就義詩》,并且編入小學教材,傳誦至今。夏明翰的名字已成為“共產黨人堅守共產主義信仰的一面旗幟、一座豐碑”。
還有些人物因為民間諺語而家喻戶曉,婦孺皆知。如“齊桓公用管仲——不記前仇”“成也蕭何,敗也蕭何”“關公面前耍大刀——獻丑”“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周瑜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王羲之的字帖——別具一格”“狄仁杰的門生——桃李滿天下”“包公斷案——鐵面無私”“成吉思汗的兵馬——所向無敵”“宣統坐江山——只有三年”“閻錫山騎驢——不負責任”等。這些歷史人物,其名其事詩歌化,“名經詩傳”,助力大眾傳播。
(三)詩性概括,助力成名
中國地廣人多,加上文化共享,不乏有相同之處。于是常有時人或后人對歷史人物作出詩性概括。宋代文學家蘇洵、蘇軾、蘇轍,因清代大臣張鵬翮為三蘇祠撰寫門聯“一門父子三詞客,千古文章八大家”,更為人所知。明代福州林瀚家族,人才輩出,薪火相傳,人稱“七科八進士,三代五尚書,國師三祭酒,五傳十牧州”,至今聲名依舊。梁啟超教育子女有方,皆有成就,獲得了“梁氏一門三院士,九個孩子皆才俊”的美譽。梁氏子弟因此更為有名。詩性概括,助力成名,亦可謂是符號的規模效應。
三、傳、受者青睞詩歌
不管何種傳播都離不開傳者和受者,傳、受關系是傳播研究的重要領域。在姓名的大眾傳播之中,傳、受雙方與詩歌的關系都甚為密切。
(一)傳播者愛用詩歌。
這里所說的傳播者是指姓名文化的大眾傳播者,如文學家、說書人等。他們運用姓名創作姓名詩或相關詩歌,引發傳播行為,《世說新語》與《晉書》皆記載,西晉文學家陸士龍、荀鳴鶴二人初次相遇,以姓名對對子開場,即“云間陸士龍,日下荀鳴鶴”。唐代詩人杜甫曾作《飲中八仙歌》,直接點名描寫了賀知章、李白、李適之等八人的醉態。宋代女詞人李清照曾把柳永、張九成與其各自的作品結合起來,創作了一副妙聯:路花倒影柳三變,桂子飄香張九成。明代唐寅的一友人所出一上聯“賈島醉來非假倒”,唐寅對出下聯“劉伶飲盡不留零”。清朝學者朱彝尊的《靜志居詩話》、葉廷官的《鷗陂漁話》,收集了許多古人名字入聯的事例,如張九思——胡三省,西門豹——南宮牛等。抗日戰爭期間,作家老舍曾用現代作家的名字做過兩首五言律詩,其中之一是“素園陳瘦竹,老舍謝冰心”,對得工整精妙。作者佚名,流傳甚廣的姓名妙對,還有“司馬談,司馬遷,司馬之后有談遷;歐陽通,歐陽玄,歐陽其中可通玄”“兩舟并行,櫓速(魯肅)不如帆快(樊噲);八音齊奏,笛清(狄青)怎比簫和(蕭何)”“曹孟德兵敗赤壁,劉歡孫悅;石達開師寂金陵,陳靜李寧”等。許多古典名著的各回標題往往采用七言或八言詩句,人名嵌入其中,或者在正文中夾雜詩句,敘述人物故事。四大名著之一的《紅樓夢》,作者對金陵十二釵皆有判詞;《水滸傳》各回開篇皆有“詩曰”,并在第61回中梁山軍師吳用巧用姓名作藏頭詩智賺盧俊義。武俠小說《鹿鼎記》中則提到“為人不識陳近南,便稱英雄也枉然”。
1975年,眼科大夫唐由之因名含有“由之”二字,毛澤東主席為其吟誦了魯迅的《悼楊銓》“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并且書寫贈予唐由之。另外,在商用上,一些茶樓酒館愛用人名做廣告。如廣東省潮州市韓江酒樓,書有一副對聯:韓愈送窮,劉伶醉酒;江淹作賦,王粲登樓。廣州市陶陶居茶樓,至今懸掛一副對聯:陶潛喜飲,易牙喜烹,飲烹有度;陶侃惜分,夏禹惜寸,分寸無遺。人名鑲嵌其中,令人叫絕,至今仍廣為傳誦。
從唐宋開始,同姓族人盛行以族譜輩次取名,所用譜名上下相連往往成對成詩。例如孔姓輩分字歷經明、清、民國三個階段的政府修訂,形成了一首五言詩: 希言公彥承,宏聞貞尚衍。興毓傳繼廣,昭憲慶繁祥。令德維垂佑,欽紹念顯揚。建道敦安定,懋修肇彝常。裕文煥景瑞,永錫世緒昌。清光緒七年(1881年)修訂的湖南韶山的《毛氏家譜》也充滿詩意,即“立顯榮朝士,文方運濟祥;祖恩貽澤遠,世代永承昌;孝友傳家本,忠良振國光;起元敦圣學,風雅列名章”。近現代著名詩人蕭三的家譜從始祖起,亦是一首五言詩,即“自嗣宜百世,福清永昌寧;常守仁義禮,智信紹貽經;克儉師先訓,敦倫啟后型”。在今日的許多農村地區,也有此習俗。他們利用詩歌為組織形式,以求好聽好記好取名。
(二)受傳者愛聽詩歌
作為訊息的接受者,受傳者并非完全被動,也有自身的需求,會選擇性地接觸媒介,選擇性地理解其承載的信息。詩最初是一種樂歌,與音樂、舞蹈三位一體,能夠讓人載歌載舞。《毛詩正義》曰:“古者教以詩樂,誦之歌之,弦之舞之。”詩歌本身具有很強的傳播張力,尤其是好的詩歌,廣大受眾(大眾傳播語境下的受傳者)更是喜聞樂見。宋人謝無逸曾在黃州杏花村館驛題了一首《江城子》,因為寫得太好,路過的人紛紛向館卒索要筆墨傳抄,館卒苦不堪言,最后竟然在題詞上涂泥遮蓋,免得再讓人看到。蘇軾詩歌頗受人們喜歡,南宋官員、文學家朱弁在《曲洧舊聞》中稱,“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東坡一揮而就,不日傳都下,紙為之貴”。當然,名人之名詩更受受眾青睞,如黃庭堅“魯直名重天下,詩詞一出,人爭傳之”。從古至今,文人還有贈送詩詞、挽聯等傳統。所贈詩歌一般定位于悅耳動聽,心心相惜,受贈者、旁觀者亦有同等喜好。唐詩不乏有以“酬”“答”“寄”“贈”為題的詩歌,一唱一和,互動創作。挽聯是集體或個人哀悼逝者,治喪和祭祀時專用的對聯。比較有文藝水平的還會把逝者名字跟生平、成績、美德和影響等結合起來,融為一體。晚清戊戌變法失敗后,慈禧太后下令捕殺“戊戌六君子”。對于譚嗣同的逝世,逃亡海外的康有為寫下挽聯“復生不復生矣,有為安有為哉”。其中“復生”是譚嗣同的字。民國藏書家袁思亮為“四大名旦”之一程硯秋來滬演出,寫下藏頭聯“艷陽天下重,秋聲海上來”。其中嵌入的“艷秋”二字曾是程硯秋的藝名。據說,當年將此聯掛于丹桂舞臺兩側,觀眾見了無不為其奇工妙絕而擊節。
如果說陽春白雪受眾有限的話,那么下里巴人的受眾可謂廣泛得多。民謠的盛行,正是因為受傳者愛聽。1930年山東省立民眾教育館出版的《山東歌謠》當中記載有很多各地百姓罵張宗昌的民歌,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聊城冠縣的一首:“也有蔥,也有蒜,鍋里煮的張督辦;也有蔥,也有姜,鍋里煮的張宗昌,張宗昌,先吃肉,后喝湯。”在中國傳統社會,文盲眾多,人們偏愛聽取詩歌語言。因為“詩歌的語言,主要地不是訴之于視覺,而是訴之于聽覺的”。詩歌符號好聽易懂,便有了最廣泛的受眾基礎。
四、反饋離不開詩
受傳者對接收的訊息做出某種反應或回應,這便是反饋。“文學不僅可以讓受傳者接受,產生共鳴,還可能導致二次傳播或反饋。”詩歌是古代中國主要的文學形式之一,傳播效果明顯。古代不少詩人喜歡在墻壁、山崖等地題詩,公之于眾。尤其是在唐朝,不管在官方驛站,還是民間客棧,題詩一直甚為活躍。受眾的反饋活動也同樣較為活躍。據記載,唐代秭歸縣江邊有一叫“神女館”的客棧,到了唐穆宗長慶年間已經積累了1000多首題詩。兩宋之際,奸臣當道,忠臣遭殃,外敵入侵,朝廷軟弱,有人作了一首《六臣詞》:“臣飛死,臣俊喜,臣俊無言世忠靡;臣檜夜報四太子,臣構稱臣自此始。”詞中分別引用了岳飛、張俊(浚)、秦檜、韓世忠、完顏晟(四太子)趙構六人的名字。詩詞巧妙地將相關人物的名字嵌入其中,表達了作者對時政的不滿。明末的洪承疇,很受崇禎皇帝賞識,得到重用。他以“忠”“節”自命,還特意在居室中堂親自寫了一副對聯:君恩深似海,臣節重如山。1641年卻向清廷屈膝投降,時人諷刺他投降賣國的可恥行徑,在對聯的末尾分別加上“矣”“乎”二字,轉變為:君恩深似海矣,臣節重如山乎?在其花甲壽辰上,洪承疇的一個門生披麻戴孝,朗誦了一副對聯:史鑒流傳真可法,洪恩未報反成仇。這副對聯的上聯中隱含著抗清名將史可法的姓名,下聯則以“成仇”諧音“承疇”,一針見血怒斥其投降活動。
從古至今,有不少精妙姓名對聯,上聯出了,下聯一時難以應對,引發后人不斷嘗試,接受大家的品評。明朝翰林院學士江朝宗(字東之)和李東陽(賓之)交好,有人出了句上聯“賓之訪東之,東之賓之”,巧用人名,復沓雙關,無人能夠應對。適值進士陳啟東赴吏部辦事,吏部右侍郎吳寬就用這句聯語問他下聯,陳啟東善于應對,脫口而出:“回也待由也,由也回也。” 回是顏回,由是仲由,即子路,二人都是孔子的學生,顏回好學而崇仁,子路魯莽而尚武,二人不是一路人。陳啟東用此聯暗諷吳寬為難他。對仗工穩,妙趣橫生,李東陽聞之,為之拍案叫絕。民國期間,清華大學入學考試的國文卷(1932年秋)中陳寅恪就出了一個姓名對聯考題,上聯是“孫行者”,當時許多考生都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很多人答的都是“豬八戒”“唐三藏”甚至還有人對的是“王八蛋”。此事引發了學界、報界等廣泛議論。所給參考答案是“祖沖之”。后來周祖謨、劉子欽以“胡適之”對之。后又有人以“韓退之”“王引之”“李默然”等對之。1937年,山西軍閥閻錫山曾去無錫游玩,因此產生了一副上聯:“閻錫山過無錫,登錫山,錫山無錫。”下聯不好對,雖一時附庸者甚多,然終未如意,皆嘆為絕對。直到1945年(另一說是1942年)著名記者范長江來到安徽天長縣時,突然靈機一動對出了下聯:“范長江到天長,望長江,長江天長。”同樣以人名、地名入聯,對仗工整,可謂天衣無縫,成了當時文壇上的一段佳話。于是,姓名在反饋中得到進一步傳播,進一步加深了在傳受雙方的印象。
五、結語
綜上,中國姓名與詩歌互動甚為密切,在大眾傳播過程中鑄就了詩性特征。首先編碼往往借助詩歌起名,其次,傳播渠道借助詩歌。再次,傳播者愛用詩歌,受傳者愛聽詩歌。最后,反饋離不開詩歌。倘若以小見大、管中窺豹,整體觀照華夏文化,其大眾傳播也有此特征。像其中的地名文化、藥名文化、禮樂文化等,傳播也充滿詩意。當然,這一整體斷言需要更多領域的合力論證,共同完善邏輯結構,方可驗證其真偽。
注釋:
①李海文、謝清果:《中國姓名文化中的華夏傳播觀念探析》,《華夏傳播研究》2018年第1期。
②《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弟子規》,李逸安譯注,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51頁。
③黃星民:《“大眾傳播”廣狹義辨》,《新聞與傳播研究》1999年第1期。
④黃曉鐘:《傳播學關鍵術語釋讀》,四川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6頁。
⑤王梅勝:《傳奇英雄于得水》,《軍事歷史》1994年第5期。
⑥胡勇:《馬識途百年逐夢終不悔》,《重慶日報》2015年6月18日第3版。
⑦顧炎武:《日知錄·卷二十三》,轉引自《日知錄集釋》,黃汝成集釋,欒保群梭注,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1359頁。
⑧李問渠:《文化常識讀本》,新世界出版社2009年版,第69頁。
⑨蕭遙天:《中國人名研究》,新世界出版社2007年版,第202頁。
⑩左志南:《北宋中后期文人學佛與詩歌流變》,《光明日報》2018年6月13日。
張廷玉等:《明史·卷三百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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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海波譯注:《世說新語》,中華書局2016年版,第240頁。﹝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五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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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清果:《華夏傳播引論》,廈門大學出版社2017年版,第33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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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曉靜:《吳寬及其文學研究》,西南大學2013年碩士論文。
羅志田:《斯文關天意——1932年清華大學入學考試的對對子風波》,《近代史研究》2008年第3期。
初雨:《范長江巧對對聯》,《新長征》(黨建版)2017年第4期。
(作者李海文系福建農林大學金山學院講師;謝清果系廈門大學兩岸關系協創中心研究員、廈門大學新聞傳播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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