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山大火行（并序）

胡晨暉

維己亥仲春之末，天陰不測之時，巴蜀州縣之林，厥肆金烏祝融之威，一時毒爇，縱橫恣虐，千里窮延，萬竅生煙;更兼蜀道窮絕，人跡罕至，鳥鼠難度，猿猱愁援。山野傾頹，勢在燃眉。省、州、縣諸道，勠力同心，茲起控弦之武士，利甲之虎賁，以扼荑芟，救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懸。連戰(zhàn)連捷，三日乃旋;挫銳旅于火正，銷鋒鏑于夏官。惜乎二日午正，飛廉助虐，狂風遽發(fā)，山火翕歘云赤，彼三十子者，溘然長逝。唁聞宇內，萬眾嗟悼。彼蒼者天，曷其有極！嗚呼哀哉，伏惟尚饗！歲聿清明，排韻俱成，長歌當哭，遙寄哀思：

天府三昧隕西南，濃云密裹覆涼山。時維一元春復始，深山更抱飛鳥還。

刬地天雷驚噩夢，野火長驅草木燔。摧枯拉朽椿杉死，焦頭爛額鬼神喧。

雕鷹緣天不得脫，鴟鸮鵠雉豈獨完？炰罷靈猿煨鹿肉，虎豹擁滾相追攀。

鳥獸爭赴黃泉路，崖深頓坼鬼門關。淫風怒舉助威勢，彤云卷火下層巒。

桓桓赤焰欲摩天，暮色蒼茫亂紫煙。田宅俱為風塵掩，黎元甚苦不堪言。

七百勁旅連夜發(fā)，千里共赴火海間。孑遺避死皆置后，義甲舍生獨向前。

或從舊野滅烽火，便向新嶺上危巖。盔甲猶著座猶冷，血污未止汗未干。

或得偶暇侍妻子，即拋家國赴蠻嵐。死生一去何由卜？夢啼腸斷夜闌珊。

長者知命生華發(fā)，少者志學未弱冠。合圍孤山同奮戰(zhàn)，此去直為斬樓蘭。

巉巖嵽嵲煙澒洞，峻嶺崔嵬路盤桓。攀緣漸次心惟慎，陰風烈火正催顏。

前有蚩尤迷去路，后有祝融催斷魂。草木焦老蜷身斃，鳥獸斑駁未降溫。

忽剌荊棘眼底撲，畢剝枝葉耳中焚。煙瘴彌天未可嗅，三光弛隳不復暾。

肌膚炙熱十指黑，披甲嚴防劇毒侵。便遇星星即須避，驟噴萬丈可燎原。

虎兕號啕野鬼哭，陰森此道屬艱難。尋常進退兩難擇，等閑性命一時捐。

赧郎本領顯千般，勠力齊心意正酣。水注土埋兼窒氧，以火攻火滅蜿蜒。

欲舉長江黃河水，愿傾太湖洞庭淵。聚散離合三百度，突圍折返一千番。

飲食不飽眠不足，又增援旅易傷員。精銳窮熬三晝夜，赴湯蹈火濟時艱。

齟齬毒舌次第滅，蹁躚火舞漸衰殘。窮寇宜追誅宜盡，回首月明夜正闌。

崢嶸疾風卷地來，引破死灰裹焰回。孤旅心驚魂魄動，兵分兩路下崔嵬。

崩巖走石高岡裂，顛松倒柏連根拔。滾滾濃煙侵四圍，冥冥重掩芳菲月。

天地慘慘無顏色，虎牙銅柱皆傾側。眼前川廣不可越，魔羅牙爪嚴相逼。

亟亟夜奔無路奪，一半吞噬成骨殖。須臾骨銷殖盡腐，空道男兒心如鐵！

明火圍撲又一日，三十尸骨猶未寒。芳骨縈車香滿路，道人無語淚漣漣。

此日舉國同哀悼，迎風半降展危旃。四海志士瞻英烈，國家為之追功勛。

遂知新元全盛日，猶有馬革裹尸人。山火接天猶一尺，人有高格薄宇寰。

志士不辭填溝壑，勇士不忘喪其元。高山景行安可仰，神州獨此揖清芬。

將何葬汝兮山之顛，將何祭汝兮山之泉，使汝長視兮此山川。我有楚些兮試招魂：

魂兮歸來！去親遠游，將為四方些？驂鸞并鳳，將絕高岡些？

蓋出西蜀，來我瀟湘些？蓋至瀟湘，沐我滄浪些？歸來兮！終非故鄉(xiāng)些。

魂兮歸來！被姮娥邀去，備膏粱些？是祝融延飲，置瓊漿些？

秋菊餐英，芙蓉集之衣裳些？芳椒播種，辛夷楣之藥房些？歸來兮！游子情長些。

魂兮歸來！駐足少聽兮千人一呼，聲鏗鏘些;愿君回車兮共赴團圓，心樂康些。

翻然重聚，杯琳瑯些。雖無醇醴，喜滿堂些。歸來兮！浩浩永倡些。

終天意兮不可奪，魂魄毅兮為國殤。魂兮魂兮，相扶將些！魂兮魂兮，永流芳些！

我為游魂三嘆息，歌成吟詠摧心肝。幽思飄搖至涼山，涼山十里絕人煙。

玉石俱焚不忍睹，直待從此生瑯玕。崇阿空寂無人問，只有春山響杜鵑。

（責任編輯 葛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