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山漢水（組章）

魯緒剛

巴山石

沒有誰可以稱出它的重量。

這些石頭以自己的方式活著，又被自己的命運傷害。

一片鳥羽的天空，在巴山的錦繡里顯得那么遼闊，想帶走漢江最后的一滴水，一朵浪花。

一座山的內心，暗藏了比石頭更柔軟的心事與夢境，留下時間記憶的密碼，靠著溫暖和潮濕，把陽光折射進身體。

每一塊石頭都應該有一個堅強的生命，飲得下風雨，也咽得下災難。

災難讓它們成為石頭活了下來。

把懶散的時光收集起來，讓露水、塵土、青草、樹葉和尸骨，都衰老在石頭里;讓歷史和我們的靈魂抬起巴山的高度。

時光早已埋下了伏筆，有時候，一塊石頭不僅是一個世界，還可以是一座山峰。更多時候，它們像活在大巴山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一塊普通的石頭，并且順從了石頭的命運。

過劍門關

雨水剛剛過去，亙古無言的劍門關清晰地呈現出歲月沉積的痕跡，壁立千仞，惟蜀之門。

附在峭壁上的雜草和淤泥，試圖掩蓋什么？

仿佛看見蜀王的五丁力士在劈山開道，脊梁上的汗水落下濺起的火花，至今仍然盛開。諸葛亮的鵝毛扇在蜀國的疆域舞動，鑿山巖，架飛梁，搭棧道，六出祁山，北伐曹魏;氐族人李特率領關中流民就食巴蜀，過劍閣嘆息曰：“劉禪有如此地，面縛于人，豈非庸才耶？”

劍門棧道的宋元小令，唱醉了大劍溪和劍門古柏。

隨手撿起蜀道上的一塊石頭，輕叩一下，依稀還能聽到李白曾經的感嘆：“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面對這條古老而蒼茫的道路，內心羈押的好詞已經羞于表達，也難于表達。

一條崔嵬而彎曲的蜀道，像一個人的一生充滿了跌宕，充滿了驚奇和未知。

絲絲縷縷的淡煙輕霧，像一個人在塵世，昏暗和神秘，不知道會被擋在哪一個生命關隘。而我選擇了沿著古老的蜀道，揉洗浮躁的肉體和靈魂。

風揚起的沙粒堅硬一如深冬的風刀，一刀一刀地砍掉了心中的柔弱和本質中的溫軟。

生命的循環(huán)往復，讓時間里沉淀的文字深邃目光，那些遺址和遺跡，編織著不屈的圖騰。

讓劍門關一路走來，縱橫捭闔，敞開寬闊的胸膛，經受雨打風吹，在歲月中抱緊命運和骨頭。

漢江時辰

一滴水，一朵浪花，能否咬碎塞滿歲月的石頭。

用一個漩渦潛伏曾經的帆影，一根纖繩上留著肉體的勒痕，讓碼頭盡情施展溫柔，渴盼或者遙望的目光成為一條江的去向。

時間沿漢江的脊背蜿蜒。

高地，平原，歌吟，古鎮(zhèn)，從秦嶺嶓冢山一路走來，掛在峭壁上的驚濤與心悸，在江漢平原上縱橫捭闔。秦巴風點燃了漁火和漢江號子，一道道記憶的豁口露出岸邊如弓的身影，又悄無聲息地隱藏于這片遼闊的水域。

遠處，文人墨客曾經吟誦的詩句和描繪山水，被時光拓展，成了今天的文化積淀。

讓漢江有力的沖擊，漫過古羌道，漫過褒斜棧道的腳踝，漫過祖先遺失的骨殖，漫過水中的陜西和湖北，漫過瓦礫和泥沙，成為石頭和修辭里的呼吸。

時間在這里是一堆廢墟。

蒼老的搖櫓人已經上岸，留下身后空曠的天空與遠方。

月亮是現在漢江兩岸最奢侈的晚餐。五月捧出玫瑰和榴花，江面上沒有落葉和雜草，錯落有致的樓閣瓦舍，沒有遮掩，也沒有秘密。

天地之間，漢江不吝嗇，也不會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