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庭
[關鍵詞:教育;空間;學校]
“為什么我們的學??偸桥囵B不出杰出人才?”在中國現代教育走過百年之際,錢學森的發問振聾發聵。同樣讓中國人感到痛心的是“李約瑟難題”:為什么資本主義和現代科學起源于西歐而不是中國或其他文明?這難題背后隱藏的疑問是:為何近現代科技與工業文明沒有誕生在當時世界科技與經濟最發達繁榮的中國?習近平主席在兩院院士大會上也談了自己的思考:為什么從明末清初開始,我國科技漸漸落伍了?
“錢學森之問”“李約瑟之謎”“習近平之思”這三個“世紀之問”如三記重錘敲在每個有良知的中國人心里,我們該如何迎頭趕上,找回我們在世界該有的位置,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或許,我們的社會氛圍、用人機制、分配機制、激勵機制、輿論導向等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但不可否認,我們的教育也是最值得反思的領域之一。那么,面對一流人才的缺乏,面對暫時落后的科技,我們教育該做些什么?確實,進入新世紀以來,我們的教育進行了各種各樣的探索,但我們也看到,這些改革,并沒有給我們的教育帶來徹底性的改觀。那么,我們現階段的教育改革,最需要什么?我一直思索著這個問題。
曾經一個階段,以衡水中學、衡水二中、安徽毛坦廠中學等為代表的教育在全國引起了廣泛影響,其上清華北大的人數動輒近百人,重點人數動輒上千人的輝煌吸引了大江南北無數教育者的目光,他們也因此獲得了“高考加工廠”“高中生集中營”的“美稱”。
仔細剖析衡水教育,我們不難發現,其最成功的經驗是將學生與任何事物的鏈接全都切斷,只讓你和學習建立關系。管理上采用封閉式、軍事化模式,對學生時間的控制精確到了分分秒秒,讓學生在一種接近真空的環境中得到培養。走進他們的校園,沒有人散步,學生全都一路小跑乃至快跑,好像趕地鐵,學生的神經猶如上緊了發條的鐘表,繃得緊緊的。這種高度緊張的節奏,很容易讓人想到富士康的員工,當緊繃的神經一旦奔潰,發生N連跳也在情理之中。
可以想見,像衡水這樣的情況,在全國不在少數。可以說,至上而下,我們留給教育的空間太逼仄了,這種空間的狹隘,將我們的一所所學校逼進了死胡同,束縛了教育者的手腳,戕害了學生的身心健康,剝奪了學生的學習興趣,遠離了教育的本真。最近幾年,學生心理壓力加大,跳樓慘案頻發,給我們敲響了一次次警鐘。
可以說,我們的教育被綁架了。我們的學校已被教育行政部門的考核綁架,被社會綁架,被家長綁架,我們的社會與公眾對學校灌注了過多的感情。這種過于情緒化的“關愛”,正如一位教育專家所說的那樣,“使得學校疲于應付,很難平靜地思考涉及未來發展的重大問題”。
顯然,改革的關鍵,在于給教育更多的空間。
教育行政部門需要給教育多留些空間。教育和企業不一樣,人才的培養不可能立竿見影。古人云:“十年樹木,百年樹人”,辦教育更需要有長遠的眼光。個個都想著將錢砸下去,馬上就是“地區第一”,就是“省內知名”,就是“全國一流”,這種用辦企業的套路搬到教育上來,導致中國自上而下的教育,普遍刮著功利主義之颶風。就像網上曝光的速生鴨子那樣,填食,催肥,打激素,讓學生迅速膨脹起來,其結果,只會害了學生,害了我們整整一代人,最終受傷的是我們整個民族。
社會需要給學校多留些空間。評價一個學校,并非只看它考上了幾個清華、幾個北大,并非那些重點率、上線率與平均分等冷冰冰的數字。它還承載著呵護學生興趣愛好,培養學生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激發學生探究意識、合作意識,砥勵學生志氣,讓他們成為有責任、有良知、有擔當的合格公民之任務。其最終目標,就是根據學生的個性,讓他們走向適合他們的崗位。所以,社會對于學校的評價,應該給予更多的寬容,要摒棄固有的“成王敗寇”的功利模式,以發展的眼光看待每一個學生。
學校需要給老師多留些空間。教育是一門講究情懷的學問。老師身心的健康,是學生茁壯成長的前提。提高教育質量,絕不能以壓榨老師的生活空間作為主要途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空間,作家武志紅認為,假若生活空間受到了工作空間的嚴重侵襲,那意味著自己的心將忽視甚至忘記愛與珍惜的滋味,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下了權力,那時自己就會變得悲觀、偏執乃至絕望。同樣地,假如老師的生活空間受到了侵占,因而喪失了清晰的自我感,也即薩特、加繆和尼采所說的那種存在感,那么,教師的工作很有可能會陷于這樣境地:除了知識之外,老師就沒有了教給學生更多的東西,諸如思想的,修養的,人格的,情操的……這對人才的培養而言,無異于一場災難。
老師需要給學生多留些空間。蔡元培認為,教育的目的是育人而非制器。他說:“教育是幫助被教育的人,給他能發展自己的能力,完成他的人格,于人類文化上能盡一分子責任;不是把被教育的人,造成一種特別器具?!焙m則倡導教育的真諦是“自由之思想,獨立之精神”的形成。胡適還經常借用易卜生的話說,對于青年們而言,最重要的事,是把你自己這塊材料鑄造成器。只有成器,才談得上有意義的人生,才談得上對國家、對社會、對人民做貢獻。確實,學生的生命原來是無比豐富的,但在目前不少學校中,學生的活動被死死限定在狹窄的區域,生命的意義被降格到一個純粹的工具——僅為考試而存在的工具上。這種狀況亟需我們去改變。
家長需要應給學生多留些空間。在當前的不少家長眼中,我們的道德、信仰的教育基本可以忽略不計,孩子的學習成績,僅被當作衡量是否成功的唯一標準。學習成績好的孩子,即使有任性、自私、偏激、狹隘、懶惰等缺點也不被注意。相反,學習成績不好的孩子,即使有節儉、勤勞、樂觀、開朗、堅韌等很多優點,也被忽略不計。他們所有的工作,都圍繞著學習——準確地說是學習成績——這一中心,一切都為這一中心目的服務。著名學者易中天論及教育問題時,曾舉了這么一個事例:
夫妻兩個白天平時工作比較忙,到了國慶長假,孩子問爸爸媽媽能不能花一天時間陪我到游樂園玩一下。夫妻兩個開了一夜的“遵義會議”,最后咬緊牙關,下定決心,拿出一天時間陪孩子上回游樂園。做了第一個游戲,孩子挺高興。媽媽就問,好玩嗎?好玩。那回去就可以寫篇作文了吧。孩子當場臉就拉下來,然后垂頭喪氣去做第二個游戲。做完第二個游戲媽媽又過來了,問第二個游戲好玩嗎?好玩。那你可以寫一篇精彩的作文了吧。孩子說,媽媽我不玩了。
你看,我們家長連一天玩的時間都不給孩子,就盯他的作文。在這樣的情形中,我們的孩子哪有快樂可言?在這樣的成長氛圍中,我們的學生習慣于應付,學得被動,教條,無奈。于是,我們孩子那些僅有的興趣與愛好被剝奪,漸漸地遠離了大自然,抽離了情感,疏遠了各種知識以外的東西。在這種情境中培養出來的學生,何來的探究意識、質疑能力與創新精神?
還記得學者何玉興在《最絕望的墮落——寫給中國的知識分子》談到當下中國的知識分子現狀時這樣認為:最絕望的腐敗并不是官僚,而是知識分子。他說,官僚的腐敗只能誤一個黨派、一個朝代;而知識分子的腐敗卻誤國誤民,流弊深遠。同樣地,最可怕的墮落也并不是匪、盜、痞,而是知識分子。匪、盜、痞的墮落都只能貽害一方百姓,壞一家之風氣,而知識分子的墮落卻敗壞的是整個文化,是思想,是道德,是一個民族最寶貴的精神操守。知識分子的墮落,才是一個社會、一個民族最徹底和最后的墮落。其他人的墮落好比大江大河局部的渾濁,但知識分子的墮落,則是水的源頭渾濁了。
如果用這種眼光考量我們的教育,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最近幾年,我們的社會生態面臨著各種考驗:官場貪污腐敗嚴重,娛樂界潛規則無處不在,各類明星刮起吸毒、緋聞風,各類假貨毒貨沖擊人們眼球,醫生收受紅包出賣良心,河流空氣污染令人咋舌,各類安全事故不時發生……我們的道德底線一次次被突破,這其中,教育的墮落才是最令人絕望的:大學教授虛報成果論文剽竊時有所聞,博士招生可以造假,官員博士學位一大堆,教師奸污,猥褻幼女,還有校長門、開水門、投毒案、殺人案……想起了寫《魯濱遜漂流記》的笛福說過的一句話:個人的懷表壞了,只是耽誤個人的事兒。教堂鐘樓上的大鐘壞了,耽誤的可是整個教區的事兒。我們也可以這樣說,教育壞了,耽誤的可是整個民族的事兒。教育不單是水源,更是民族之根,民族之魂,如果人的魂魄丟掉了,何談其他?
可以說,我們的教育到了非動真格不可的時候了。想起了一個最近人們時常討論的話題:民國何以多出大師?除了政府的重視,精英分子自覺投入到教育領域以實現“立人以立國”的理想外,更重要的是一大批像蔡元培、胡適、梅貽琦、竺可楨、羅家倫、劉文典、張伯苓、等有思想、敢實踐的教育大家,始終堅守著“教育獨立是國家民族進步發展的最大關鍵”的信條。
想起某專家的話,教育不是工業,不是與冷冰冰的機器打交道,學生也不是流水線上的產品,可以在密封的環境中生產出來。教育應是農業,不應養在溫室里,不是用花盆的狹小空間來束縛,而要在精耕細作之余,更需給它留足寬廣的空間,讓她在大自然中吸收陽光雨露,獲得滋養,吸收靈氣,讓那一顆顆種子,最終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