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珵
往臺風眼里扔一顆原子彈會怎樣?太陽為什么沒有蒸發掉?火的本質是什么?……每周,他們都能在微信公眾號后臺收到超過200個類似這樣的“腦洞”問題。為推廣科普知識,他們在網上開直播、做實驗,嚴肅的科學被做成了“爆款”。他們,就是中科院物理所的科普團隊。
這是一個年輕的制作團隊,“90后”幾乎占滿了名單,對于科普工作抱有極大的熱情。他們希望在激發大眾對于科學興趣的同時,也為深度思考和探究撬開一道縫隙。
直播間里的“冷知識”
3月14日,因為和圓周率的某種呼應關系,在科學圈被稱為Pi Day。在2019年這一天,當中科院物理所科學傳播協會的成員們把超導磁懸浮實驗的過程錄制好,并于翌日上傳至嗶哩嗶哩(以下簡稱“B站”)時,完全沒想到會“走紅”。
作為團隊一員,李治林在讀博期間便追隨當時已經留所工作的師兄成蒙,成立了科普團隊,迄今已開展了5年相關工作,以微信公眾號為根據地,通過“正經玩”“線上問答”“線上科學日”等專欄推出科普文章。做得久了,他們都覺得“該把握下時代的脈搏”,而直播比較適合完整地呈現實驗過程,結果駐扎B站沒多久,團隊成了“網紅”,李治林還得到了“大師兄”的綽號。
實際上,B站并不是第一次讓李治林感受“流量的力量”的地方。來B站之前,他們首選的是抖音,收效迅速——“微信經營了4年才有100萬粉絲,抖音上隨便做幾個月,粉絲就到了100萬”。不過也還是在這時候,團隊踩下了“剎車”。“雖然粉絲多,但是平臺相對娛樂化,而且內容受時長限制大,想說清楚一個科學道理比較難。” 李治林說。
比對了幾家平臺,他們鎖定了B站。這個以二次元文化著稱的平臺,75%的用戶年齡低于24歲,李治林表示,這剛好契合了他們的目標受眾群,而且平臺主打“愛學習”的品牌形象。由于“中科院物理所”的名稱被搶注,他們干脆起名為“二次元的中科院物理所”。接下來,做實驗、講段子、和彈幕互動,粉絲飆升。人氣最旺的時候,他們的直播有148萬人同時在線觀看,可以算是國內科普界受關注度的一個小高峰。
無論是直播中的調侃,還是公眾平臺展示的活潑風格,這群年輕人都自然而然地選擇更加貼合年輕人的表達方式。網絡原住民、Z世代……屏幕兩端的人群都已經發生了變化。負責“正經玩”專欄的夏一鳴告訴記者,通常他們會集中搜集材料,包括粉絲的提問也是內容的來源之一,而后以通俗易懂的形式展示出來。比如直播中李治林一出場,總會有彈幕問:“為什么他的頭發這么多?”多數人的印象里,物理博士就意味著禿頂、呆板。久而久之,他們索性做了一期以頭發為主題的直播,解釋頭發的微觀結構等知識。
在他們看來,生活中隨處蘊藏著精彩的科學知識,只是多數人并不留意,他們所做的便是給“冷知識”涂上一層時尚的色彩,改變大眾對科學的刻板印象。但他們不會為了迎合而刻意回避復雜的原理和公式,“那就違背了我們普及深度內容的初衷”,李治林直言不諱,“人天生會喜歡簡單化、娛樂化的東西,但傳播其實是相互影響的過程,提供的素材會對受眾造成或多或少的改變”。
更加通暢的傳播途徑,能夠打破信息的壁壘,正是李治林看重的科普意義。在小縣城成長的歲月里,他能接觸到的外部世界的信息幾乎來自《正大綜藝》之類的電視節目,再不濟,就看看《動物世界》。“以前要學習好一門功課,一定要有老師面對面教授知識。我們物理所的科普教育走得比較靠前,但如果只靠線下科學日,一年訪問量也只有1萬多,而且基本集中在北京。”伴隨科技的進步,網絡和手機降低了信息傳遞的成本,科普不再只屬于科技館、博物館和課堂,而是隨時隨地都可能發生。“對每個人來說,意味著更加平等。”
改變“老師不教、爸媽不會”
不少物理所科普團隊的“老粉兒”還記得,他們在早期常用一句標語:我們講老師不教、爸媽不會、不問憋得慌的問題。“其實是引用了一本書里的話。”團隊里的碩士生王恩告訴記者,這是因為他們覺得最前沿的科學與學生的課本間常會出現一道鴻溝,“老師上課要以大綱為準,不能隨意發揮,父母對這些科學知識也不了解”,而他們這些處于科研一線的人,剛好可以填補空白。
怎樣讓大眾樂于了解前沿科學?王恩給記者舉了個例子,記憶金屬是材料領域的一個前沿研究方向,于是他們設計了“相變花開”的實驗——將記憶金屬做成花瓣的形狀,加工成閉合花朵的樣貌,再通過浴霸炙烤,如同鮮花盛開,記憶金屬又恢復了伸展開的狀態。他們把實驗拿到中小學生面前演示,孩子們都雀躍不已。
對于年齡越小的孩子,實驗的方法顯得越重要。比如學前階段的兒童抽象思維發展并不完善,他們對故事想象的渴求程度遠遠超過成年人。然而,他們發現,多數科普都是知識點的灌輸,連做實驗也像是一本枯燥的操作手冊。
更糟糕的是,一些家長盲目批評孩子看似“具有破壞性”的動手行為,打擊了孩子寶貴的好奇心。夏一鳴對此深有感觸:“走上科學道路一方面是自己從小的夢想,另一方面也是受到我父親的引導。”由于父親平時喜歡搞一些小研究,還會收集一些廢舊電器讓夏一鳴拆開研究,深深激發了夏一鳴對物理的興趣。到了大學后,他發現動手能力是一項必備技能,與只專注于課本和應試的同學相比,自己也受惠于父親的培養。“‘拆家’固然不可取,但是一些壞的、舊的東西可以拿來用,家長要扮演好引導的角色,積極鼓勵孩子探究。”夏一鳴說。
對于科普的目標,每個人心里的答案都不盡相同,但有一點大家達成了共識——培養科學思維。什么是科學思維?一個簡單的體現便是“不信謠”,他們也播出過擊破“熒光有害”之類謠言的視頻。在夏一鳴眼里,許多謠言能夠流行,很大程度上是個人判斷力缺失導致的,如果知識匱乏,再加上從眾心理作祟,非常容易被潮流帶丟了立場。科普需要將科學精神、思想、方法的教育貫穿于全過程,賦予孩子獨立思考的能力。
“誰來科普”無疑產生著重要的影響。當前,許多理科生放棄了高考選考物理,這讓他們覺得課堂教學需要進一步改進。王恩告訴記者,后臺經常收到的教師反饋主要集中在兩個方面:一是覺得內容很不錯,適合作為教學的輔助素材;二是對內容還有困惑之處,來后臺求助具體原理詳解。“這存在一個‘傳’與‘道’的平衡。現在的部分老師可能更多專注于教育教學,而對教學大綱外的專業內容投入相對少些,需要平衡兩者的關系,另外也需要大學或者一線科研人員給學校教育提供補充。”
重新審視科普內涵
直播“走紅”后有沒有甜蜜的煩惱?被問及此時,博士生劉廣秀剛剛做完了一場漫長的實驗,作為團隊里少數的女生,她給出的答案依舊充滿理性:“‘正經玩’欄目運轉了100多期,可以篩選出的適合的實驗也在慢慢減少;同時,實驗需要反復嘗試,‘翻車’也是常事。”不過,她轉念一說,“不確定性也是科學實驗的魅力所在。”
令王恩有些成就感的,是通過科普“可能救了一個同學的命”。他曾經在專欄中推送了“氦氣會使蘋果手機死機”的文章,解釋蘋果手機的時鐘芯片會和氦氣發生反應。沒想到過了不久,一個讀者留言感謝,說自己在實驗室等待液氦試驗的結果時,忽然發覺手機死機了,由于看過這篇文章,立刻意識到不大對勁。這樣的一段小經歷,讓王恩收獲了科普的意外驚喜。
“和以前作為學習者的感受不同,我們深切地感受到,自己做的事情給別人帶來的改變和歡樂,可能這種反差感會讓人上癮。”有一次李治林去歐洲開會,一個德國馬普所的科研人員認出了他就是“大師兄”。“我才發現看這玩意的人范圍挺廣,”李治林依舊帶著一貫的幽默,“其實科普不只是針對兒童,涉及每個人了解領域之外的內容,都算是科普。”
重新審視科普的內涵,或許更加能理解成蒙在第一篇公眾號推文里對其服務對象的描述,是“喜歡或痛恨物理、向往或害怕物理的所有人”,其中也包括團隊本身。劉廣秀還記得剛入駐B站沒多久,他們策劃了“冰糖發光”的視頻內容,結果怎么做也沒法達到預期的效果。最后還是直接把冰糖往地面摔,才在碰撞的瞬間看到了微弱的藍光。“那天晚上實驗做了很久,但真的非常開心,特別喜歡團隊的氛圍。”事實上,幾乎每個加入的人都抱有同樣的想法。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是科普給他們的生活帶來的一項重要影響。
“任何人都不可能單純依靠科普文章或直播去搭建系統的知識結構。”李治林表示,科普只是接近科學的一個入口,而不能替代課堂學習和下苦功的鉆研過程。若想深入專業領域,筑牢基礎,才是理想正確的開啟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