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愛過浩瀚的星空和眼淚（組詩）

啞馬

溪山行

露水洇透鳥兒們的哀啼

樹葉領受屬于季節的眼睛

風刀不可避免，劃出小口子

秋天層層跌往更深處

我們涉過清流，要到山上去

空谷傳來陣陣喧響

果實早已熟透，伴隨著死亡的氣息

風又劃過我們。受驚的松果

從崖上跌落，墜入溪流

趕赴命定的終點。我們聽到

很多聲音，什么也沒記住

看到斑斕的色彩，斑斕駛過我們

偶題

一個人把一個人推倒

一個人為另一個鋪床

——看垃圾劇，時間又過完了一天

風只是被抽打的桃林路

時間又過完了一天

藏著小秘密，這庸俗使人快樂

純生活

路邊攤飲酒

夜色里沉醉

和朋友們揮手道別

你回出租屋，沉沉睡去

夢里也偶爾想起女人

不強烈，一如對食物的興味

工作日，你重新換上新裝

每一天都互不相同

每一天都沒什么要緊事發生

野行記：下墜

草木在群山之間旋轉

一只火球，在天邊

映照虛構的花環

返回之路被霞光堵截

沿著石頭的鋒芒

野貓露出陳舊的牙齒：

遁入峽谷的人，會重新爬起

他預演闡釋，開始闡釋

他擁有恰如其分的表情

我沒有找到大地的眼睛

登高

九月，作為告別的前夕

植物們還要等待最后一次挺拔

顯然，枯萎只是必須喝掉的藥

如同我們登高，卻并不望遠

有些結需要解開。而山路崎嶇

腳下的石頭，又舊一層

你看不見路過的人們面帶愧色

我看不見你的眼睛。暮色沉沉

昏暗在此時從四野聚攏

辨認練習

在山腳野餐，燒烤

一面湖泊映照出明媚

人們所擅長的那樣

玻璃球折射曲線，改變色彩

圓形的事物容易流通

跟隨人群，仿佛獲得自由

剛說出：疲憊的一天已經過去

新的一天來了

重復，簡直讓人絕望

你愛過浩瀚的星空和眼淚

如今面對酒杯，不發一言

昨日的歡愉漸次揮發

一天

白霧散盡，雀鳥歸隱山林

混沌中，又過完了一天

晚霞并不憐憫，供你揮灑

只能通過舔舐獲取滿足

并讓這循環成為常態

以便支撐你貫穿更多天

只在夢中，金色的叢林里

老虎顯示趾爪，炫耀鋒利的牙齒

牝鹿流盡最后一滴鮮血

臨湖樓

水面上再不見波光

冬天到了，湖泊學會隱忍之術

遠山余下的淡影，已不愿覆蓋

蕭瑟秋風掃蕩后的遍地枯黃

臨湖樓，我們共同走進灰色的冷

承受向來不經商榷的季節

并擠出微笑，如同臨幸

行人南來北往，背包里填滿垃圾

旅行大巴負責解釋一切

某些時候，當我閉上眼

會察覺到信號塔的持續運轉

曾有人預言過它的終結

事實上，一雙鴿子的眼睛

不被允許，他看不見夜幕

安全出口

水汽濃重

本該回家的人們

厭倦腳步

燭光照耀晚餐

在歡呼到來時戛然而止

露天廣場有人聞腐尸

有人喝醉，夢見大海

最后一盞燈影拉上窗簾

透過鎖孔，我們觀察濕冷的小城

順便打探折射的光斑和陰暗

但我們保持沉默，從始至終

像你曾不齒的那樣

牢牢繃緊，悲哀的弦

冬日

預想的冰雪并未如期到來

日子層層疊加，累積戾氣

赤腳走在凌晨兩點的大街上

路燈的名字，被你反復描摹

夜歸的人們早已慣于疲憊

損耗掉，不止渴望的煙火

臆想的風暴誤讀寒涼

你品嘗堅果，依舊沒學會擁抱

恰如事物永不能回到事物本身

祈愿書

冬天過去，山野里又會開滿野花

菩薩，如果你能聽到我的祈禱

請不要打擾它們，讓它們盡情綻放

菩薩，每一株花束，都飽含熱淚

每一個冬天它們都面臨死亡

盡情綻放，然后凋落，就像從不凋落

比喻

你抽身離去

像一棵悲哀的樹

黃昏里長出許多的蟲子

借助樹的陰影

我得說些毫無意義的話

好在這林間胡亂生活

蟲子，它們吃草

它們足夠潔凈

我只是抽干水分的橘子

鏡像

最后的饋贈，是一支檀香

長街，陰雨，灰暗的樓房和葉片……

別有用心的玻璃漸漸模糊

傍晚到來了，守靈人

主動談起命運的墓床

海面傳來貨輪嚎叫

輕薄的肉體拄著春風

荒草

那么多的荒草

——春天已經到了

潔白的石頭裸露

一只鳥從南方飛回

更多只鳥從南方飛回

哦，春天已經到了

你們為何還在那里

為何還要將我覆蓋

溫暖的風，悲哀的夢

命令

對抗死亡的游戲

每天都在開始

從泥土，湖泊，石頭

每只擁有生命的獸

——多壯美啊

火焰毋庸置疑

當驚雷的命令禁止啼叫

黃金也不再歌唱

我們排著隊，和靜物們站在一起

一切都乖巧，一切都很合理

小鹿

音樂的餐桌上，你變換舞姿

朗讀不同的幻境——

盡管它們，顯得破碎

你舉起酒杯，來，我們擁抱自己

現在，你也長大了

我可以把這秘密告訴你了

是的，關于奔跑的秘密

我想抓住的一切都在消逝

——我知道這不可能

你的耳機帶有迷幻的毒藥

小鹿，可你終于長大啦

我想帶你去沒人知道的地方

理智的荒廢

誰能從烈火中取出石頭

誰就能，領受犧牲

我們還活著，這么久遠

疲倦使得河水枯竭

打斷延續的路徑

試圖展現的城堡消失了

密林深處，無名的樂隊

彈奏烏鴉的進行曲

一個個世紀過去了

轉動的星球有恒久耐心

我們沉湎于疲憊

死亡是最后歸途

理智的荒廢，引領結束

秋日偶成

獨立水邊，觀池中浮影

水深，魚不可得

水波余音刻薄，秋意漾動

更多景致無法攬入懷中

而倒影，這灰暗，懷抱秘密

仿佛已完整呈現你殘破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