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程 廖懿
摘要:阿來的地理文化散文《大地的階梯》一方面是植根于本土文化的民族志書寫,因此與人類學意義上民族志既有相通又有分別,“地方性知識”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作品的另一方面是現代性反思,生態批評的意識和文化趨同的憂慮是反思的兩個主要向度。
關鍵詞:阿來;民族志書寫;現代性反思
阿來是少數民族作家的代表,也是最年輕的茅盾文學獎獲得者。他憑借特殊的民族身份和獨到的文化視角,用漢語寫作的方式為讀者展示出一個真實的西藏。在散文《大地的階梯》中,阿來的創作目標絕不是塑造一個被神秘化浪漫化的西藏形象,而是通過對西藏的民族志書寫來揭示其實實在在的文化內涵,并且立足當下反思現代化進程給藏區帶來的生態惡化和文化趨同。因此,《大地的階梯》既具有植根于本土的人類學意義,又體現了作家對現代性的深刻反思。
(一)《大地的階梯》中的民族志書寫
民族志是文化人類學的研究方法,是人類學家基于田野調查所獲得的第一手觀察資料的基礎上撰寫出來的寫作文本。阿來在離開藏地多年后返歸故土,用散文、隨筆、田野報告等“非虛構”的形式記錄,儼然是在自覺地扮演一個文化人類學者的角色。
阿來以地理空間作為文本構建的基礎,按照作家自己的說法,所謂“大地的階梯”就是“從成都平原開始一級級走向青藏高原頂端的一列列山脈”,藏地總體上是以位于青藏高原的拉薩為中心的。但是阿來終究是作家而非人類學家,《大地的階梯》所記述終究是作家個體的尋根之旅。
由此可以比照著名人類學家林耀華的著作《金翼》,該作用小說體的形式寫成,通過諸如“村里的節日”“大米交易”“店鋪分家”“兄弟爭吵”等各種事象和事件的描寫和敘述,賦予超越個別家庭和某個地區的社會學上的普遍意義,作者力圖展現的是中國鄉村社會和家族體制的生動縮影。因此《金翼》被一些研究者看作文學人類學著作,甚至被當作人類學的學術專著。
而阿來的藏地散文則帶有更加顯著的個體性特征,充滿了對于他來說生長于茲的嘉絨藏區特殊的民族情感和人文關懷,因而他的民族志書寫不僅僅是山川風物志,更是作家自己的心靈自白。與林耀華站在人類學家的立場上借助文學的手段展示以普遍性規律為追求的學術研究成果不同,阿來是站在作家的立場上帶著個體獨特的文化記憶重新審視他所熟知的藏地文化。在這個過程中,作家植根于本土的“地方性知識”是一個重要來源。
“地方性知識”是以格爾茨為代表的闡釋人類學家提出的觀念,指的是與普遍性知識、現代性知識相對照的與地域和民族的民間知識和認知模式相關的知識。“地方性知識”本身就是一個相對的概念,某種知識體系進入到更大范圍的知識體系中也會成為“地方性”的,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地方性知識”闡釋的是一種文化多元化的價值立場。
阿來對藏地多元文化的民族志書寫正體現在地理空間上,他在書中闡述了這樣一個觀點:“地理從來與文化相關,復雜多變的地理往往預示著別樣的生存方式與別樣的人生所構成的多姿多態的文化。”《大地的階梯》正是從嘉絨藏區的空間變換和歷史記憶出發,借助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以本地人的立場和自上而下的民間視角具體而微地向讀者展現“藏族大家庭中這樣一個特殊的文化群落”。
作者的足跡從位于馬爾康縣的藏族村寨卡爾古村開始,穿過梭磨河、大渡河,再走過莫爾多神山、大小金川、若爾蓋草原。如書中有一段對神山的記述:“任何一座神山,都會有一條崇拜它的子民的轉山之路。苯教與藏傳佛教的信徒都相信,繞著這座山轉一個或大或小的圈子,會積累一定的公德。”這顯然是基于作者本土經驗之上的民族志書寫。
如阿來自己所言,他的創作理想是“在這種游歷中把自己融人了自己的民族和那片雄奇的大自然”。融入當地的深度體驗是民族志的基石,而更深刻的民族志書寫則建立在對本土知識的深入理解上,離鄉之后再返鄉的阿來正具備這種跨越文化阻隔的能力。
(二)《大地的階梯》中的現代性反思
阿來的現代性反思主要有兩個方面的體現,一是強烈的生態批評意識,二是對文化趨同的憂慮。
《大地的階梯》中真實記述了藏區自然生態環境的惡化,這種惡化被阿來比喻為“難以愈合”的傷痕。卡爾古村幾乎被砍伐殆盡的紅樺樹和白樺樹讓阿來感到痛心疾首,阿來認為“森林的消失”的背后是人“道德的淪喪”。由此反觀上文所引的阿來對神山崇拜和轉山習俗的記述,或許可以看作是他在焦慮和迷失中對神圣事物的追尋。
與一般的生態批評不同,阿來筆下的自然具有神性的特征,即“萬物有靈且美”的自然觀念。因此,對自然的破壞首先是人們失去對自然的敬畏,再者是對自然的褻瀆。一個具有震撼力的情境是漢藏交界地區的仙人掌地帶,那里是從四川盆地向青藏高原上升的區域,屬于河谷氣候雨水充足,只有荒漠地區才有的景象出現在這里只能說明人類對自然的過渡盤剝。《大地的階梯》中會反復出現“樹的尸體”這樣的意象,如“刀斧走向更深的大山,河里飄滿了大樹的尸體”,又如“公路下邊,河道里濁流翻滾,黃河里翻沉碰撞發出巨大響聲的,正是那些深山 里被砍伐的巨樹的尸體”,其后果是“先是飛鳥失去了巢穴,走獸得不到蔭蔽,最后就輪到人類自己了”。很明顯,作者的表達式詩意化的,而正是這種詩意化的表達才體現出反思和批判的力度。
現代化、全球化進程中的文化趨同化是阿來現代性反思另一個向度。在阿來的人文地理觀念中,“大地的階梯”實際上也是“文化的階梯”,正是地理的復雜多變帶來了文化的多姿多彩,作家所以要在游歷中完成他的民族志書寫正是出于這樣的觀念,他要著力表現的正是被人們忽略的“藏區東北部就像大地階梯一樣的一個過渡地帶的存在”。阿來所在的嘉絨藏區由于藏漢雜居而導致當地藏民講起藏語已經“不蠻不漢”而且“結結巴巴”,這正是一體化造成多元化喪失的一個縮影。
因此阿來在反思現代性時必然會超越主流意識形態中的漢族文化經驗,正如有學者所指出的《塵埃落定》《空山》等作品所體現出的“民族群落內外的流動和蛻變以及現代以來少數民族對中國民族國家建構過程的參與史”。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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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阿來.就這樣日益豐盈[M],北京:解放軍文藝出版社,2002.
[3]王靜.“地方性知識”對中國現代化問題的啟示[J].重慶科技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