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小”開始，探析柳宗元和他的《永州八記》

張霞

摘 要：文學天空的瑰麗，總是來源于創作者心靈的映射、身世的寄寓與人格的寫照。山水游記《永州八記》是唐代才俊柳宗元謫貶永州后，以最敏感、最脆弱和最強悍的心靈，傾心用情馭筆完成的一組光彩照人的山水游記散文。他借游覽山水，聚焦永州附近的一些小景致，以細膩筆觸描摹勾勒，抒發對生活火熱的愛，表達對現實狀況強烈的不滿，排遣郁積心底無限的謫居之苦悶和“居夷”之憂煩。本文以情與景的關系解讀切入，從“選材至小”“小物見奇”和“景小情濃”三個方面，論述柳宗元散文的藝術特色，切入別致，透視細微，可作走近和研究柳宗元及其散文藝術的一條別致路徑。

關鍵詞：柳宗元;《永州八記》;以小見大;藝術特色

在中國古代璀璨迷人的散文史上，描寫因涉山歷水而寄情山水的游記類作品是別樹一幟的一支。山水游記作品作為散文畫廊的一個特殊領域，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與現代的人們喜歡游山玩水一樣，古人也鐘情于游歷和欣賞山川美景，無數的文人墨客在游歷中激情涌動，深思悠遠，寫下數不清的具有深遠影響的山水游記作品。但是，能把山水美景寫得全面細致和極具審美感受而堪稱翹楚的，柳宗元和他的《永州八記》是當之無愧的。

細嚼和深味《永州八記》，我們可以窺看其獨特的藝術魅力。一般來說，山水游記在不同作家筆下，因時空變化和作家人生際遇各異，其內蘊與外現各有不同，但側重于客觀外物再現，進而抒寫情志的手法幾乎是劃一不變的，堪稱固定的模式，為歷代山水游記作家們所推崇。柳宗元永州山水游記對此的借鑒自然有跡可循，但標志其成功的卻是，在柳宗元對文學傳統精華繼承之外的發展與創新。這種成功，在柳宗元的山水游記中的表現當然是多方面的，本文擬從其素材選取、情感抒發和意旨傳達三方面著手，做一些粗陋的探討。

一、選材至小：柳宗元《永州八記》選材的特點

“一粒沙里見世界，半瓣花上說人情”，現代作家郁達夫對散文創作時所打的比喻，生動地道出散文創作的重要特點：以小見大。細細品味柳宗元的《永州八記》，不難發現，這一組散文不僅內涵豐富，而且很好地體現了散文“一花一世界，一佛一如來”的特點。“一粒沙”“半瓣花”“一花”“一佛”都是很小、很細微的事物了，但這“小”卻能讓讀者“見大世界”，讓我們體會“說人情”的韻味，讓我們感受“大”的內涵。

我們先看看柳宗元創作《永州八記》的背景。作為唐代著名散文家，他年輕時就享有盛名，25歲考中博學弘辭科，被譽為“長安才子”。正當他意氣風發，準備施展“輔時及物”“利安開元”的抱負時，卻受王叔文“永貞革新”事件牽連貶為永州邵州刺史，行路未半就再次被貶做了永州司馬。一路辛苦奔波到了永州以后，柳宗元開始了惴惴不安的生活，每天郁郁不得志地四處游走徘徊。好在永州山水有情，以清新不俗的胸懷迎接這位落拓傷悲、多情憂郁的文人，給了他無窮的慰藉與厚重的饋贈——在這里，他飽蘸憂郁的激情和失意的情懷寫下了不少游記散文，其中尤以《永州八記》著稱。這些散文，對永州自然美景的描繪獨出機杼，匠心獨運，展示出永州山水特有的風姿，恰如柳宗元所說，“漱滌萬物，牢籠百態，而無所避之”。

《永州八記》筆觸所及，幾乎都是永州周遭罕為人至、偏僻幽深而為柳氏自己發現的別致景物，這些景物的特點可以用一個字予以概括——“小”。這一“小”字，不僅體現在選材上的“小”，如小丘、小石潭、小石澗、小石城等，而且體現在寫作角度上的“小處著墨、大處著眼”，如從眼前的“小丘、小石潭、小石澗、小石城”寫出自己對現實獨特的體驗以及對人世社會的深重感慨。柳宗元通過這些眼前小景小物的描繪與贊美，來一發胸中郁積發酵的憤懣之氣。在贊美與欣賞美景的同時，柳宗元又把自己血肉與魂靈與永州的山山水水融合在一起，抒發自己對社會現實的認識和對人生的感慨。

二、小物見奇：柳宗元《永州八記》寫景的特點

在柳宗元之前，永州山水是藏在深閨不為人識的，但這些偏居蠻荒的自然景物自柳宗元來后，就向世人顯示出她們幽深奇特的自然之美，極富藝術生命力，給人以一種動人心扉和氣勢磅礴之感。這一特點主要得益于柳宗元能用“以小見奇景”——從無人能識的小事物中發現其奇特的自然界風景，這猶如沙里淘金的奇特，從蠻荒之地提煉出一幅幅價值連城的藝術精品，為文學歷史畫廊構建了迷人的風景。

（一）以小丘見奇景。《鈷潭西小丘記》抓住小丘之小之異來寫景致之奇。作者先寫小丘上的嶙嶙奇石，在一般人看來，那些毫無生命的小石頭本來在那里風吹日曬地裸露著，可是在多情的柳宗元的眼里卻是另外一回事：“其石之突怒偃蹇，負土而出，爭為奇狀者，殆不可數。”這些表面看似很小、很“點滴”且無人觀賞的石頭，且被那齷齪的泥土所掩埋，但它卻不甘埋沒，憤然突破地面，負土而出，爭為奇狀，來向世人、也向自己所處的環境顯示內心的不平，以博取人們的贊美。僅僅二十來字，既寫出石頭之多，又寫出石態之奇，且化靜為動，賦予石頭美景。可見，作者的構思是何等精美！而小丘呢，被淹沒的嘉木、美竹就自然會顯示出來：“嘉木立，美竹露，奇石顯”，而且整個天地也為之開朗：“由其中以望，則山之高，云之浮，溪之流，鳥獸之遨游……”這個小丘雖小，卻美景奇麗，令人望之忘俗，可謂小中見奇景，小中顯自然本色。

（二）以小溪小渠見奇景。《袁家渴記》寫小溪旁的山石、巖洞和各種樹木花草，雖然文筆雅潔，然景色卻出奇地美。“每風自四山而下，振動大木，掩苒眾草，紛紅駭綠，蓊香氣;沖濤旋瀨，退貯溪谷;搖葳蕤，與時推移”將上面所記的一切納入風中，收到水上，使讀者于樹動、花搖、草掩、濤飛、瀨旋中欣見奇光異彩，悄聽清音遠韻;而一股濃郁的香氣也隨風悠然飄來，令人心曠神怡。東坡先生稱其造語“入妙”，其實不僅造語入妙，更妙的在于他那“以一風統一景”的獨具匠心的寫景藝術構思。而《石渠記》中所寫，石渠雖小，但這不為世人所知的石渠旁，卻在過去或今天的山野鄉村隨處可見普通田園，在柳宗元多情的眼里，這一切花草竹木皆是有情之物，風吹韻動，它們排列有序、高低相依，像座位一樣可坐下來休息。

（三）以小石小城見奇景。《至小丘西小石潭記》的景色更為別致：潭雖小，卻“水尤清冽”;石雖小，卻有的像坻、有的像嶼、有的像巖;潭源雖也是一條小溪，卻也是“其岸勢犬牙差互”，故溪水像北斗般曲折，像長蛇般蜿蜒。從潭上望去，有的地方是溪光閃閃、微小而明亮;有的地方為石岸所蔽，不見溪光，不可知其源，小而讓人感覺特有詩情畫意，讓人特別著迷，那是怎樣的生花妙筆呀！

三、景小情濃：柳宗元《永州八記》抒情的特點

小小的山水是柳宗元悲劇人生和審美情趣的結晶。在永州，柳宗元擔任一個閑職——“司馬員外置同正員”，他沒有專屬的府衙，只能寄居在法華寺中：他的仕途經走上末路，他的政治理想和志向抱負都付諸東流。他的才華無處施展，只能把滿腔的憤懣、憂郁、孤寂等種種情感都寄托在山水之間，首篇《始得西山宴游記》開篇即是：“自余為僇人，居是州。恒惴栗。其隙也，則施施而行，漫漫而游。”作者此時身陷逆境的悲哀抑郁和極度苦悶中尋求解脫的心境。《永州八記》描繪的小穴清峭山水，帶著一位末路文人沉重的身世之感。細細品讀這些作品，我們會深深感受到其間呈現的，大都是奇異美麗卻又為世人所忽視和拋棄的自然山水。在這些自然山水描繪中，柳宗元采用象征手法，借這些景物書寫自己雖才華橫溢卻不為世所用而受貶遠棄遐荒的悲劇命運。

《小石城山記》先寫石城雖然小而普通，可是作者卻能發現一個奇異的景致，頂部有女墻，有棟梁之形，四周有個洞門，像一塊堡壘，更像一扇門。伸頭從這扇門向里望去，什么也看不到，漆黑一團，悄無聲息。用一塊小石向里投去，只聽“咚”的一聲響，是水聲，那聲音很清脆，也很響亮，持續很久才消失。從上到下、從外到里、從靜止到運動、從視覺到聽覺，寫出了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石城的奇觀。這樣的一個奇觀，雖經歷千百年而不被人欣賞，真是勞而無功，為世俗所冷落和遺棄。由此，作者深感不平，將前幾篇中沉重悲愴的身世之感升華，發泄橫遭貶謫、壯志難酬的悲憤，發出“噫！吾疑造物者之有無久矣”的感慨，這也是柳宗元本人對雖有才華卻不被重用而遭貶斥的命運而感慨。這，既是針對小石城山，也是收束永州八記;既是對永州山水清麗奇幽卻無人賞識的感嘆，又暗含作者對自己坎坷身世的感慨。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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