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鑒定那些事

何國森　殷鵬

在中國瓷器發展歷史中，顏色釉瓷器品種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其發明發展最早、沿用時間最長、生產數量最多、品種最為豐富，同時也是最先被當做商品走出國門推向世界的物品之一。

顏色釉瓷器，是以不同的金屬礦物作為主要配釉原料，經過一系列調配后，將釉施到器物坯胎上，經過不同溫度使金屬礦物釉發出相對應的顏色以及光亮，最終形成的不同顏色的瓷器。

在單色釉瓷器的發展歷程中，鐵是第一個被使用的金屬礦物，生產以鐵入釉的瓷器窯口遍布大江南北，有近2000年的悠久歷史。銅是第二個被用于陶瓷生產的金屬礦物，最早在漢代就已經被使用，它以800℃左右的溫度出現在陶器上，在這種溫度下，銅釉會在器物表面發出明亮的綠色，多用于酒器、水器，以及陶罐、陶壺等冥器（圖1）。至于唐、遼三彩器中的綠色，明、清建筑中的綠色琉璃瓦，都是以銅做主要致色元素，以鉛做發色劑，共同燒制的低溫釉陶。這類配以鉛作為發色劑的器物，經長時間氧化后會呈現出亮銀色，有“亮銀釉”的稱呼，實為銅釉器物。

銅礦不如鐵礦分布廣泛，這一點制約著銅元素在瓷器中的使用。如今已知唐代的湖南長沙銅官窯是最早在瓷器中使用銅元素的，是用含銅彩料在釉下進行彩繪裝飾，多繪以斑點和線條、幾何圖案、花鳥魚蟲及文字詩句（圖2），或涂抹在堆塑紋飾的表面。在這類以銅元素作為彩繪裝飾的器物中，還會出現與鐵元素共同使用的合繪器物，出現醬色與綠色相互乎應的效果，呈現出的藝術效果非常好（圖3）。

湖南長沙銅官窯，是釉下彩瓷器的發源地，始于初唐衰于五代，前后歷經200余年。在考古發掘出的46處龍窯遺址中，通過對比其中器物遺存時發現，這一時期器物胎泥中的氧化鋁成分較低，燒成器物硬度不高，胎質粗松，施透明釉且伴隨細碎開片，光亮度較差，以銅為致色元素繪制出的紋飾多呈現綠色，是因銅原素最終停留在氧化反應階段而未經過還原反應所致。

到了宋代，中國的制瓷業有了長足的發展和提高，眾多的顏色在瓷器上相繼表現出來，呈現出爭奇斗艷的局面，但將銅元素加入到釉料中使用的，卻只有河南禹縣附近的鈞窯窯口。鈞窯產品主要是以銅礦料作為基礎釉料進行燒制。由于此時對銅礦的提純工藝不夠純熟，摻入到釉水里的銅礦粉末含銅量并不高，為此要在釉中額外加入一定量的石英石，使最終燒成的釉面能夠較好的發光發色。因為鈞窯所使用的這種釉料在進入燒制過程中，會出現人為不可控的顏色變化，所以世人稱其為“窯變釉”，同一窯中甚至可以同時燒出天青、藍灰、玫瑰紫、海棠紅等顏色，因此便有“入窯一色，出窯萬彩”的評價，也為這種以銅入釉的鈞窯瓷器增添了一抹神秘的色彩。鈞窯瓷器在真正燒制過程中，能最終達到還原焰發出銅紅色釉面的器物非常少。由于摻入釉料的銅礦含銅量不足，為使釉面能夠發色，就必須保證釉面要有一定的厚度，因此就要進行多次施釉，才能保證釉色較完美的呈現。但因為北方地區窯型的限制，溫度常無法滿足銅礦料的正常發色，因此真正能夠發出銅紅色的瓷器非常少，又由于多層反復施釉的緣故，鈞窯瓷器表面多表現為一種不清爽的黏膩感，人稱“乳濁”感，因此對于鈞釉則又稱“乳濁釉”。

唐代湖南長沙銅官窯、宋代河南禹縣鈞窯，都是燒制銅元素入釉料的窯口，但是都由于銅官窯所使用的龍窯、鈞窯使用的圓窯這兩樣窯型，無法達到所對應的氣氛與溫度，則無法燒制出真正的銅紅色。

將銅紅釉得以運用自如的，還是江西景德鎮窯。通過考古發掘，目前認定景德鎮地區最早生產瓷器的年代在唐、五代時期，窯型為龍窯;宋代沿襲了前朝的燒制技術，并在制瓷工藝上有了一定提高，成功燒制出了“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罄”的青白瓷，人稱“影青”瓷。1004年即北宋景德元年，皇帝趙恒為了表彰昌南當地的制瓷人，特將其年號“景德”賜予昌南鎮，由此，昌南鎮正式更名為景德鎮，而影青瓷一直燒制到元代晚期，由于青花瓷器的出現才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

到了元代，景德鎮為了燒制青花瓷而逐步廢棄原有的龍窯，并結合北方地區使用的圓窯窯型，創造出了“槎窯”，因其外觀如半個葫蘆扣在地上，所以也稱“葫蘆窯”。此窯型分高溫、中溫和低溫區域，高溫區燒制由影青瓷改進而成的白釉瓷器和青花瓷;中溫區燒制釉里紅、祭紅、祭藍等品種;低溫區燒制紫金釉等品種。此窯型的創造以及使用，改變了中國陶瓷的發展進程，同時奠定了景德鎮制瓷業向著更高水平的發展。

從窯址殘器觀察，元代葫蘆窯中青花瓷廢品率卻非常高。如今通過各方分析驗證得知，出現這一現象的關鍵原因是燒造溫度沒有達到，據數據研究表明，槎窯可用于燒制青花瓷的最佳窯位只占全窯容積的30% - 40%，因此為了降低燒窯成本，就必須要有其他的釉色品種共同燒制。而將銅加入瓷器中是何時在此地出現、發展和使用的，并沒有人知道。景德鎮地區沒有銅礦，只有在距景德鎮東南約100公里的德興地區有較為豐富的銅礦產出。筆者于2010年詢問過景德鎮當地86歲的老窯工余茍荃老人有關銅入釉的問題。老人回答，相傳古代在滿窯時一位工人將坯胎靠在了衣服上，在燒完瓷器出窯時卻發出了紅色，窯廠主便問其原因，得知此人曾在德興當過礦工，衣服上殘留有銅礦的灰塵。由此以銅元素作為制瓷用料，在景德鎮開始使用。恰巧以銅入器物正好適用于中溫及中高溫區域，逐漸的釉里紅、祭紅等紅釉瓷器應運而生了。

釉里紅的出現，說明已經明確的將銅礦作為單獨的制瓷

繪畫原料使用。對于明確銅礦料的加工以及使用，則是研究此類瓷器品種的基礎。

對于銅礦料的加工制作，要將粉碎后的銅礦倒入容器內，加入一定比例的水進行反復研磨直至糊狀。此時的銅礦料用手指接觸會出現灰白的拉絲狀，這樣就可以進行繪畫使用。但由于銅的比重較大易形成沉淀，因此在繪畫過程中走筆就變得非常困難，要用很大的腕力才能畫出一筆：而為了避免銅料涂抹的不均勻，在每一筆繪畫后都要再次攪動原料，才能使得每筆的用料都大體相同。銅礦料在繪畫時要有一定的厚度，僅最終呈現出的一根線條就要反復重疊畫三遍左右（圖4、圖5）也就是說一件釉里紅瓷器，要用到其它同類型瓷器的三倍畫工;又由于銅礦料無法被瓷胎吸收，在繪畫部分干燥之后若有碰觸就會有脫落現象，所以用到銅礦料繪畫的部分必須一次性完成，這也是一般的畫師無法勝任的。

元代是如今所知釉里紅瓷器最早出現的時期，但由于加工以及燒造等工藝的不成熟，存世量很稀少。繪畫方法主要是在刻有圖案的花紋上涂抹銅礦料，之后再施加透明釉，于特定窯位燒制成瓷。

明朝洪武二年在景德鎮設立御窯廠，專門為皇家燒制宮廷用瓷，但由于新興王朝創立不久，燒瓷技術依舊沒有很大發展，洪武時期不論是青花瓷或是釉里紅品種，多數都不成功（圖6）。這時期的釉里紅均呈現出不明朗的灰黑色。但這一時期改變了釉里紅的繪畫方法，采用元代繪畫青花品種的技術，畫面表現張力大，畫意灑脫不拘謹。

到了永樂、宣德時期，釉里紅瓷器圖案由朝廷統一制定，以纏枝花卉和龍鳳紋居多，畫意變得拘謹而無意境，畫面較感差（圖7）。之后隨著成化斗彩的盛行，以及明代中晚期的三彩、五彩的出現，釉里紅瓷器數量開始逐步減少（圖8）。

清代初年，隨著政治格局趨于穩定，人民生活質量得到較大恢復，制瓷業也得到了長足的發展。較元、明時期更先進更穩定、容積更大、窯溫更高、更好把控、產量更高的蛋形窯在景德鎮出現，又因全世界只有景德鎮獨有，所以又尊稱為鎮窯。而至于釉里紅瓷器，有清一代從康熙朝到宣統時期，近300年的時間里從未斷燒。主流紋飾的繪畫與明代時期類似，以官窯定制圖案畫為主，多如纏枝花繪、龍鳳呈祥、獅子滾繡球等吉祥寓意畫片，以及如八寶紋等部分佛教紋飾。

釉里紅和青花同屬釉下彩繪，在發展過程逐漸出現了青花和釉里紅合繪

的瓷器，元、明、清三代都有燒制。元、明時期的青花釉里紅合繪瓷器，青花比重較大，釉里紅部分主要用于繪畫花朵或僅是點綴。至于清代的青花釉里紅瓷器，釉里紅的比例明顯增加，出現了以釉里紅為主體圖案的瓷器（圖9-圖11）。清末，青花釉里紅鼻煙壺大量出現，因此時釉里紅多不能發出正常的紅色而多為濃烈又暗淡的紫色，所以一般多稱其為青花加紫煙壺，釉里紅多只是點綴，卻有畫龍點睛之意。

從釉里紅瓷器問世以來，優質的產品一直比較稀少，究其原因有兩點，一是對于原料的研磨精細成度不高;二是銅的發色極不穩定且易揮發。銅礦料在燒制時需要最佳的燃燒氣氛才能呈色，若氣氛不到或有較大顆粒在圖案上出現，就會表達出綠色或綠色斑塊，這是由于銅紅料還處在氧化階段，歷經還原的時間不夠長所形成的結果，甚者會發出黑的色調但若是溫度過高還原時間過長，銅礦料則將無法承受而失色，瓷器上只留下淺淡的紋飾痕跡，成為了廢品。

青花釉里紅的器物在燒制時則更加困難，其根本原因是鈷礦料與銅礦料所需的氧化焰及還原焰時間不同，正常發色時的所需溫度也不同，二者相差約幾十度。因此在滿窯時，負責燒窯的把樁師傅通過釉質的軟硬程度、青花與釉里紅所占比例多少、不同窯的特點、把樁師燒窯的習慣以及天氣狀況，與窯廠主協商碼放的位置，以確定保紅還是保藍。

青花釉里紅同時發正色的瓷器非常少（圖12、圖13）。多呈現出釉里紅發色，而青花因溫度不到而呈現出黑色或藍黑色，釉也不光亮或出現嚴重的浪蕩釉現象，整體器物不美觀;或是溫度升高，青花發色正常而釉里紅因還原焰過高而失色，若出現這類現象，可在原有的釉里紅紋飾線條釉上用礬紅、胭脂水或紅料進行繪畫，在700 - 800℃的低溫下烘烤，由此加工的器物，甚至超過原本器物的藝術價值和經濟價值（圖14）。

釉里紅瓷器從元代出現，走出了一條艱難的發展之路。景德鎮的藝人們在不斷克服一個又一個困難后，終于將最難把控的銅礦料成功運用在瓷器上并發揚光大，逐步在釉里紅的基礎上又創造了祭紅、豇豆紅、郎窯紅、窯變紅等釉色，為中國瓷器品種開創出新的發展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