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凱平
最近兩年,世界政治經濟形勢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經濟面臨的內外部環境更加復雜。國內方面,經濟發展的周期性、體制機制性矛盾更為凸顯,經濟運行中的結構性矛盾仍較突出,化解潛在風險需要付出一定成本。國際上,全球貿易保護主義抬頭,美國挑起的貿易摩擦對中國宏觀經濟和金融市場也構成負面影響。
多重因素下,中國實體經濟勢必經歷陣痛,其中尤以民營企業特別是中小民營企業感受到的壓力最大。一時間,中國民營經濟再次陷入困境的聲音愈演愈烈。繼去年9月份“民營經濟離場論”引起巨大爭議和習總書記等中央領導接連談話表態支持民營經濟發展、給中國民營企業家吃下定心丸之后,中國民營經濟再次成為社會輿論焦點,一場救助民營企業的行動自上而下開展。救助的內容除了技術、人才、市場等要素,最核心的仍然是“錢”,怎樣給民營企業資金支持,讓企業正常轉起來并有所發展,是救助的關鍵。
先是人民銀行行長易綱提出“三支箭”的政策組合,即增加民營企業信貸、支持民營企業發債、設立民營企業股權融資支持工具。緊接著銀保監會主席郭樹清也提出了大型銀行對民企貸款的“一二五”目標,即在新增的公司類貸款中,大型銀行對民營企業的貸款不低于1/3,中小型銀行不低于2/3,爭取三年以后,銀行業對民營企業的貸款占新增公司類貸款的比例不低于50%。隨后,2018年11月9日召開的國務院常務會議,提出了加大金融支持民企的四大舉措,并力爭當年四季度金融機構新發放的小微企業平均貸款利率要比一季度降低1個百分點,等等。總之,政策面上支持民營經濟發展、聚焦民營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可謂“暖風”勁吹。
為什么這么短的時間內,政策如此密集的扶植民營企業?簡而言之,就是情況已經很危急,為民營企業輸血,恢復其造血機制已經刻不容緩。從市場環境上看,自2015年至今,上市公司市值伴隨股價的大幅震動,嚴重干擾了上市公司,尤其是民營企業的估值體系,一方面,國內A股平均市盈率屢創新低,企業經營情況尤其是創業板的表現不盡人意;另一方面,市場融資環境趨緊,各類金融機構抱團取暖,大量民營企業融資門檻提高、融資利率提升、融資難度增加,作為民營企業翹楚的上市公司陣營,不得不依靠股票質押的方式,解決企業面臨的資金短缺問題。可因當前股價大幅下跌的原因,大量上市公司股票被強制平倉或已經觸及平倉線。國內上市公司及其大股東的流動性風險和股票質押風險以及急需外部救助的迫切性已經顯露無疑。
市場之手雖好,但是政府不能“無為”。民營經濟的健康發展關乎市場的繁榮、百姓的就業以及物價的穩定,如何采取統籌治理的手段,多管道、多元化出擊,恢復民營企業的造血機制與經營信心,是擺在政府面前的重要課題。
那么解決中小民營企業目前面臨的融資困境,短期內有哪些可以采取的措施呢?
第一,銀行貸款仍然是主軸,但應切實解決金融機構對于國有企業及民營企業存在的不平等待遇問題。易綱行長說過,“部分民營企業由于信息不對稱、抗風險能力較弱等原因,在金融市場中相對弱勢,融資可得性、可及性差,這就表現為融資難;對能夠獲得融資的民營企業來說,金融機構為覆蓋風險,在貸款利率中增加風險補償,這就導致了融資貴”。一方面,多數民營企業規模小、效益不穩定、管理不規范、信用水平低、缺乏抵押物;另一方面,金融部門特別是商業銀行有嚴格的風控體系,存貸比、壞賬率、貸款成本、利潤率等一系列外部監管和內部考核指標都會讓銀行更愿意將貸款放給國有企業、大型民營企業,而對中小民營企業的貸款則慎之又慎。另外,我國信用擔保、信用評級等金融配套體系的不發達,又加劇了這種情況的存在。
第二,政府主導下的政策性救助基金,通過統籌規劃,為暫時陷入流動性問題的優質民營企業提供多種專項紓困融資工具,比如紓困基金、專項銀行貸款、專項債券、專項補貼等。這里面,核心金融工具是紓困基金的使用。紓困基金在這里要做廣義理解,包括金融機構設立的資產管理產品以及非金融機構設立的私募投資基金。可喜的是,證監會、銀保監會以及地方政府,立足于本單位職能,已經號召各類金融機構發起了為數眾多、類型多樣的紓困基金解決民營企業短期融資困難的問題,比如證券業協會召開的“證券行業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系列資產管理計劃”發起人會議,會議中共有11家證券公司作為聯合發起人簽署《發起人協議》,共同發起總計規模為255億元的支持民企發展系列資產管理計劃;銀保監會先后下發《關于保險資產管理公司設立專項產品有關事項的通知》以及《商業銀行理財業務監督管理辦法》,允許保險資產管理公司以及商業銀行理財子公司投資上市公司股票,為股票市場注入流動性,為優質上市公司和民營企業提供長期融資支持。
第三,政府采取特殊支持手段,慎用查封凍結措施,為企業債務重組爭取談判時間,幫助企業渡過難關,避免發生企業所有權轉移等問題。日前,北京、上海等地的證監局向各轄區券商下發了《關于支持證券機構積極參與化解上市公司股票質押風險,支持民營企業發展的通知》,要求證券公司謹慎采取股票質押強制平倉手段,相關投資應堅持以財務投資為主,不謀求實際控制權,綜合運用債轉股、協議轉讓、股權重組、債務重組等市場化方式,并有明確清晰的退出方案。而中國銀保監會在“第二屆中國AMC發展‘使命與擔當’杭州高峰論壇”上也表示,當前的經濟從高速發展進入新常態,處置不良資產本身也面臨較大的風險,希望四大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包括地方金融資產管理公司在化解別人風險的同時,要考慮自己的風險,慎用查封凍結措施。一些金融企業包括債權人往往利用債權人的優勢,在訴訟中采取查封、凍結企業賬戶的行為,往往導致處于困境的企業面臨破產,給社會經濟的發展帶來非常大的麻煩,下一步要進一步規范。市場經濟是信用經濟,要倡導在平等協商的基礎上解決問題,不能因為維護自身合法權益而不顧對方合法權益。
上述監管部門的喊話,為民營經濟的紓困基金打入了一劑“強心針”,但也應當注意政策實施的有效性,使藥效發揮到最大。救助民營企業,應重點幫扶區域內產業龍頭、就業大戶、戰略新興行業等關鍵重點民營企業,確保所注入的資金能夠切實解決企業的流動性危機,穩定企業就業以及促進企業擴大再生產,要嚴防向一些商業銀行及金融機構攤派“貸款指標”,使本來不需要紓困,或者本不需要貸款的企業,強制貸款或虛假貸款,否則也就出現了網上廣泛流傳卻有可能是真事的“段子”:某銀行為完成指標,向民營企業貸款4%的利率都不到,但是又不情愿埋下未來壞賬爆發的隱患,民營企業老板也不想借了銀行的錢去貿然擴張,于是雙方一拍即合,民企老板以不到4%的利率借錢,轉身存回銀行,買了4%以上的理財。盡管這種做法讓雙方“皆大歡喜”,然而對于整個融資環境來說,這種以行政方式刻意壓低民營企業貸款利率的做法,不但扭曲了市場資金的價格,破壞了風險定價的原則,而且這些逐利的資金一旦流向樓市、股市等,還會影響到金融機構的資產質量和宏觀經濟的穩定。
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處理好政府和市場的關系,使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決定性作用和更好發揮政府作用”。這一輪的救助民營企業過程中,應尤其注意加強政府引導、綜合施策,但要長遠解決民營企業的融資發展問題,仍需要堅持市場化改革方向,構建多層次資本市場,豐富企業債務融資工具。
一是構建多層次資本市場體系,擴大企業直接融資比例,除目前已有的主板、中小板、創業板、新三板及四板市場外,為風險投資提供科技創新板,為廣大非上市企業提供要素市場,為金融產品提供交易平臺,做到信息聚合、資金聚合及產品聚合,提高企業資金融通與投資退出的效率,將是未來民營企業發展的長久之計。
二是加大力度完善中小企業信用體系和融資擔保體系。要擴大擔保抵押物范圍,提高民營企業信用評級,使之符合金融機構的風險控制要求;同時應盡快推出專門支持民營企業的擔保基金,提升銀行對民營企業的貸款意愿。
三是拓寬民營企業融資途徑,發揮民營銀行、小額貸款公司、風險投資、股權和債券等多渠道融資的作用,積極研發創新金融服務產品,支持民營企業發行債券、ABS、票據融資、融資租賃等多類型融資工具。鼓勵商業銀行、信托機構、保險公司及其他各類型金融機構積極參與民營企業融資業務,嚴格禁止國有企業套取金融機構資金,充當資金中介二傳手,賺取息差的行為。
四是對于中小企業,要給予財稅政策上的支持。財政政策方面包括財政補貼、貸款貼息、租金補助等,稅收政策方面主要是減稅。應當說,合理減稅是提振企業生存能力、減輕經營負擔最直接、最有效的措施。不久前人民銀行貨幣政策委員會委員、清華大學金融與發展研究中心馬駿主任預計,2019年減稅減費的力度有望達到甚至超過1%的GDP,即可能大于美國減稅的力度,這對宏觀經濟和中小企業發展將構成實質性利好,市場也非常期待這樣的政策早日落地。
最后,筆者重點倡導,產權市場在支持民營企業發展方面,也有著不可忽視的支持作用。筆者所在的北交所,長期服務國家戰略,立足于國有資產的交易業務,助力國有企業推進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同時,積累了大量的項目源與資金源,作為非標市場的領軍企業,北交所在推動民營企業發展方面,近兩年已逐步形成行業品牌,市場影響力不斷擴大,在上市公司并購重組業務、債權處置業務、國際跨境并購融資及體育旅游資產交易等方面,年均成交項目數百宗,類型涵蓋企業增資擴股、股權轉讓、資產轉讓、基金份額轉讓等,使民營企業通過北交所公開、公平、公正的交易平臺,實現了交易過程規范、信息披露充分、發現公允價格、增強市場與行業影響力的功能。
改革開放40年,中國民營企業是最大的奇跡和成果之一,從就業、稅收、經濟活力、對中國未來發展的支撐來看,都有著重大意義。當前中國民營經濟遇到困難,各方出手救助勢在必行,但方式方法上要務求實效、務求實際,多倚重市場的決定性作用,多倚重市場自身的內生活力,就一定能夠走出嚴冬,迎來春天。
(本文為北京產權交易所推出的財經時事評論系列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