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德宏傣族傳統村落植物景觀及應用研究

周靜帆 歐楊 周麗 劉昕岑 包蓉

摘要：傳統村落的植物景觀反應了一個民族在長期實踐中積累的植物認知和應用經驗，該研究對云南省德宏州大盈江、瑞麗江流域的19個傣族傳統村落進行了植物景觀及應用調查。結果表明：德宏傣族傳統村落植物景觀水平分布為寨外（山林綠塊+農田綠塊+護堤綠帶）——寨邊（防護綠環+高山榕綠塊）——寨內（綠點+綠線）的格局;垂直分布有5個景觀層次;村寨內常見植物共181種，73科;村寨內植物多為人工栽培，具較強實用性，主要應用功能集中在食用、藥用、觀賞、防護隔離、香薰調味等方面;傣寨植物人文景觀具宗教色彩。建議加強植物水平分布的空間聯系，建立穩定的綠地系統格局;保持植物垂直景觀層次，推廣植物的建造功能應用;充分利用植物資源，形成產業優勢;傳承優秀的植物文化景觀。推廣植物在村落建設中的傳統應用經驗，促進民族村落與植物的可持續保護與發展，為德宏傣族人居環境建設與民族植物學應用提供科學依據。

關鍵詞：德宏傣族，傳統村落，植物，景觀，應用

中圖分類號：Q94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3142（2019）03-0346-13

傳統村落里的植物景觀，是人們利用植物改善生態、建造空間、美化環境、藥食應用、文化應用的結果，反應了一個民族長期實踐中積累的植物認知和應用經驗，是民族植物學與人居環境學的交叉點。裴盛基（2013）認為隨著鄉村振興發展，民族植物在農村區域環境建設中的應用成為民族植物學研究的重要方向。Homeetal.（2014）認為通過鄉村生態綠地營建，可以保留傳統優勢樹種，提高農業景觀的觀賞性與連續性。武艷文和菅文娜（2017）以黃土高原半濕潤區為例，研究了植物與民居生態共生模式。湯振興和閆芳（2017）探討了河南省新農村庭院植物綠化規劃及空間布局的問題，認為庭院綠化對農村環境改善作用重大。還有學者關注于村落風水林生物多樣性的研究（張建峰等，2015;徐瑞晶等，2012）。在對傣族植物的研究中，中科院西雙版納植物研究所成果最多，主要研究西雙版納傣族植物文化及應用。德宏是我國最大的傣族聚居地，但關于德宏傣族村落及植物的研究則相對較少，這制約了德宏傣族村落與植物的保護與發展。本研究通過對云南德宏州大盈江、瑞麗江流域的19個傣族傳統村落進行植物景觀與應用調查，希望對德宏傣族村落生態環境建設和民族植物的應用發展提供科學依據。

1材料與方法

1.1樣地概況

德宏，取傣語，意為“怒江下游的地方”，是云南省傣族景頗族自治州。地處我國西南邊陲，與緬甸接壤。擁有全國三分之一的傣族人口，是我國傣族最大的聚居地。歷史上曾建立過最大的傣族王國——勐果占壁，也是最早以乘象國之名進入了歷史記載。截止2017年10月調查統計，有816個傣族自然村分布于德宏海拔800～1200m的低海拔河谷內。

德宏在植物區劃上屬于古熱帶植物區馬來亞森林植物亞區滇緬泰地區，是植被地理和生物地理上十分重要的，生物學多樣性保護的關鍵和熱點地區，屬于東南亞（印度—馬來西亞）熱帶生物區系向東亞亞熱帶—溫帶生物區系過渡的地帶（朱華等，2004）。而傣族聚居的河谷地帶，因焚風效應，氣流下沉增溫，且冬季東北面的高黎貢山擋住了西伯利亞南下的干冷氣流，入夏又有來自印度洋的暖濕氣流。因此，形成了傣寨常年溫暖，夏季潮濕多雨，冬季干爽多日照的氣候特征，屬于典型的南亞熱帶季風氣候類型，植被以雨林、季雨林、常綠闊葉林為主（劉世龍和趙見明，2009）。

1.2選樣

調查首先通過分層抽樣法，在德宏州范圍內選出符合傳統村落特征，具有德宏代表性的19個傣族村落。然后再對這19個村落的植物景觀進行調查。具體調查村寨為大盈江流域的芒別、弄以、弄杏、海線、蠻牙、南緩、姐午、半坎、南永、翁冷、拉線、蠻面、蠻克、蠻相和瑞麗江流域的大等喊、等秀、芒令、喊沙、姐勒。

1.3調查內容和方法

首次調查于2010年4月進行，后于2013年10月和2017年10月分別進行補充調查。調查內容包括：對每個選樣村落進行植物水平分布調查、植物垂直景觀層次調查、植物種類調查、植物實用性調查及植物文化景觀調查。調查方法：測量定位、采集、識別、訪談、拍照等。

2結果與分析

2.1傣寨植物水平分布

德宏傣族傳統村落村域范圍內，植物水平分布主要有綠塊、綠帶、綠環、綠線、綠點5種形態，并組合分布在寨外、寨邊、寨內，形成3層空間格局。從外到內依次為寨外（山林綠塊+農田綠塊+護堤綠帶）——寨邊（防護綠環+高山榕綠塊）——寨內（綠點+綠線）（圖1：A）。

2.1.1傣寨外植物分布山林是傣寨物種最豐富的綠塊，位于傣寨后。因傣族樸實的生態觀認為“有林才有水，有水才有田，有田才有人”“凡山林植被均不可隨意砍伐、開挖”，因此，傣寨林地植被茂密、物種多樣，是難得的種質資源基因庫，生長著如阿薩姆娑羅雙（Shoreaassamica）、南無憂花（Saracagriffithiana）、少苞買麻藤（Gnetumbrunonianum）、尖葉鐵青樹（Olaxacuminata）等稀有植物，是傣寨的生態屏障。農田是傣寨最大的綠塊，因土壤肥沃，氣候適宜，而四時植被不斷，成為傣寨景觀的質量保障。

為避免水患，穩固江堤，傣族沿江種植林木，形成護堤林帶（圖1：B）。護堤林在初期僅種植喬木，后自然生長演替為多層次的植物群落，主要結構為大薄竹（Bambusapallida）+鳳尾竹（Bambusamultiplex）+油簕竹（Bambusalapidea）+四子柳（Salixtetrasperma）+紅皮柳（Salixsinopurpurea）―云南樟（Cinnamomumglanduliferum）+假桂皮（Cinnamomuminers）+小葉楠（Phoebemicrophylla）+樸樹（Celtissinensis）—豬屎豆（Crotalariapallida）+狗牙花（Ervatamiadivaricata）+黃毛榕（Ficusesquiroliana）+九節木（Psychotriarubra）—水蕨（Ceratopteristhalictroides）+蘆葦（Phragmitescommunis）+粽葉蘆（Thysanolaenamaxima）（董全忠，1994）。

2.1.2傣寨邊界植物分布傣寨邊界具3～10m寬，以竹（Bambusa）為主，混生著天南星科（Araceae）、薔薇科（Rosaceae）、龍舌蘭科（Agavaceae）等植物的環狀植物群落（圖1：C）。因傣寨多立于田中，四周空曠、多風，連片種植竹可起到防襲、防風、防沙的作用。

傣寨邊界出入口分布有獨特的高山榕（Ficusaltissima）樹群。高山榕樹大蔭濃、壽命長，種植在寨口路邊，可為行人提供休息納涼的空間，是善舉。因此寨口高山榕越來越多，形成一片以高山榕為主的植物群落（圖1：D）。

2.1.3傣寨內植物分布村寨內的植物分布主要受建筑的制約，一方面成點狀分布于庭院內，形成庭蔭樹，一方面列植于院邊，形成花籬、綠籬。

2.2傣寨植物垂直景觀層次

傣寨植物在垂直方向上共分5個景觀層次，從高往低依次是竹、榕—喬木—大灌木—小灌木、直立草本—鋪地草本（圖2）。最高層植物以桑科榕屬植物和禾本科竹亞科植物為主，多種植于村寨邊界，高度可達20m，構建了傣寨綠色的天際線;第二層，以喬木為主，多為果樹、庭蔭樹;第三層為大灌木，滿足防護隔離的需要;第四層為小灌木和直立草本，以觀賞、藥用植物為主;最低層為鋪地草本，多可食用。其中，藤本植物耐陰的攀著其他植物，喜陽的爬于竹籬上，聯系了植物上下層次景觀。

2.3傣寨植物種類組成

對傣寨邊界及內部空間常見植物進行調查，得出德宏傣寨常見植物共計181種。其中，喬木26科41種，竹類7種，灌木16科36種，直立草本18科48種，藤本植物17科31種，地被植物7科9種，水生植物8科9種。傣寨常見植物名錄，詳見表1。

2.3.1常綠落葉比傣寨常見植物中喬灌木常綠植物44種，落葉植物33種，比例為4∶3。其中，在喬木中，常綠喬木22種，落葉喬木19種，比例為1.2∶1，以桑科榕屬植物種類最多。灌木中常綠灌木22種，落葉灌木14種，比例為1.6∶1，大戟科植物種類最多。因此，冬季的傣寨依舊綠意盎然（圖3）。

2.3.2高頻科屬分析從調查植物的科屬情況看，德宏傣寨植物種類豐富，其中出現頻率：喬木科數最多的為桑科（6種）、漆樹科（6種），灌木科數最多的為大戟科（5種）、茄科（5種），草本科數最多的為天南星科（6種）、姜科（5種）、茄科（5種）、龍舌蘭科（5種），藤本科數最多的為豆科（5）、天南星科（5）。另外，禾本科竹亞科植物較多，具7個種。

2.4傣寨植物實用性分析

調查發現，傣寨內植物多為人工栽培，出于實用的目的（圖4）。其中實用功能最突出的依次為食用、藥用、觀賞、防護隔離、香薰調味等。

傣寨常見食用植物73種，占植物總數的40.3%，其中，食葉24種，食花7種，食果35種，食根7種，如黃連木、樹頭菜、云貴厚殼樹、香椿、菠蘿蜜、芒果等。傣寨常見藥用植物60種，占植物總數的33.1%，如喜花草、三葉蔓荊、臭靈丹、九里光等。傣寨常見觀賞植物45種，占植物總數的24.9%，其中觀葉植物14種，觀花植物20種，觀果植物7種，觀形植物4種，且觀賞價值高，如高山榕、露兜樹、垂花火鳥、箭根薯等。傣寨常見用于防護隔離的植物29種，占植物總數的16%，如馬纓丹、玉葉金花、金剛纂等。傣寨常見芳香植物18種，占植物總數的10%，其中用于香薰的9種，用于調味的9種，如毛羅勒、紫蘇、藿香、馬蹄金、野薄荷、野草香、水蓼等。具體詳見表1。

2.5傣寨植物文化景觀

傣族文化主要受原始宗教和南傳上座部佛教影響，信仰“萬物有靈”，注重行善積德。這些思想投射到植物上，便形成了獨特的植物文化景觀。

2.5.1祭樹景觀傣族常在高大繁茂的樹上纏繞五色線，供放水果和鮮花，以求家宅安寧、子孫繁茂。祭祀的樹種主要有高山榕、細葉榕、大果榕等（圖5：A）。

2.5.2封花景觀每逢春節，傣族會在家中植物上貼紅紙條，為植物辟邪，保佑植物健康生長（圖5：B）。

2.5.3樹包石凳凡在傣寨出入口附近，都會栽植高山榕，為來往行人提供休息乘涼的空間。為更好的休息，高山榕下會放有平整的石塊，以當坐凳。時間長了，高山榕強大的根系繁殖能力，便將這些石塊包裹起來，成為獨特的樹包石凳景觀（圖5：C）。

3討論與結論

3.1加強植物水平分布的空間聯系，建立穩定的綠地系統格局

德宏傣族傳統村落村域范圍內，植物水平分布成5形3層的格局，已具備豐富的綠地形態和多層的空間結構，但各綠地斑塊相對孤立，缺乏聯系。黃藝等（2006）認為綠色廊道網絡可以加強孤立斑塊之間的聯系，提高生態系統的穩定性。建議在村落生態建設過程中，增加網形綠地，具體可通過增加道路綠化，使綠地隨路網輻射整個村落空間，充分發揮綠地系統的規模效益，同時也增加村落行走空間的舒適性（圖6）。

3.2保持植物垂直景觀層次，推廣植物的空間建造功能

德宏傣寨植物在垂直方向上出現5個景觀層次，是傣族對植物的空間建造功能的應用體現。黃莉等（2016）在研究海口古村落防御系統時，認為植物在村落安全中具有特殊功能。德宏傣族利用株高高于建筑且枝葉茂盛的植物進行村落空間的圍合、覆蓋，形成綠色的頂界面，達到村落“藏”的作用;利用株高高于行人視點且枝干密集的植物進行院落空間的隔離，形成綠色的垂直面，起到保護私密性的作用;利用株高低矮且觀賞性高的植物進行空間底界面的美化，形成親切的觀賞尺度。傣寨植物的垂直景觀，反應了傣族對植物建造功能的認識與利用，這種傳統的利用方式，對構建村落空間，調節小氣候，形成園林式居住空間具有參考意義。

3.3傣寨植物種類豐富、實用性強，應加強利用，形成產業優勢

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傣族篩選出大量具有食用、藥用、觀賞、防護隔離、香薰調味等功能的植物，種植于村落內。裴盛基（2013）認為這種傳統的植物利用行為，是長期的經驗積累，對民族植物的多樣性保護具有很強的操作性，為民族植物資源的可持續利用提供了參考。但目前傣族對這些植物的利用還停留在傳統的方式，需大力整合資源，引進技術，將資源優勢轉化為產業優勢，打造傣花、傣果、傣藥等品牌，推動傣寨的經濟發展。

3.4傳承優秀的植物文化景觀

傣寨植物的文化景觀，是傣族利用植物寄托精神的體現，反應了傣族的宗教文化信仰。隨著宗教信仰的淡化，植物文化景觀也會逐漸消失。這就需要我們的正面引導，將有助于植物保護的行為傳承下來。例如祭樹，因為有祭祀的行為，樹木受到了保護，可以傳承。但因祭祀的不恰當，放入樹洞的供果飯菜對植物就造成破壞，就需要我們去改良。最終讓優秀的、有利于社會進步的傳統思想得以傳承。

德宏傣族在與自然相處的過程中，積累了豐富的植物知識和應用經驗，通過利用植物的生態功能、建造功能、美學功能、實用功能、文化功能，營造出了生態、美觀、舒適的居住空間。這種傳統的知識與經驗對德宏地區人居環境建設及民族植物多樣性保護與利用具有重要參考意義。

致謝感謝刀保恒、思治沛、周湛升、刀炳安等對植物傣語名稱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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