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茶清香

聞桑

晨光熹微。

準五點一刻，茅寶昌醒了。結婚六年，生物鐘就這么盡職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和往常一樣，他悄無聲息地下了床，在朦朧熹微的晨光中，摸摸索索地穿戴好衣褲鞋帽。

百善孝為先。贍養的義父中風癱瘓已經有五個年頭了，但還不習慣于臥位排尿，茅寶昌起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輕輕按摩義父的下腹，或用熱水袋敷暖下腹，以免便秘再使其中風復發。接著，他就要弄一些蛋羹、葛藤粉、牛奶等易消化而富有營養的食物，耐心地給義父喂飯。

做罷孝順義子該做的這一切，茅寶昌躡手躡腳進了廚房，取拿那只提了六個春秋的花篾菜籃，去履行一個丈夫上早市買菜的義務時，書房門發出輕微的吱吱聲，緩緩地移開來，跟著走出來一個人，是她！

“你怎么起來啦？”本該是他要問的話，倒先從妻子的嘴里說了出來。還沒等他張口，又聽到妻子略帶嬌嗔的催促聲：“快去睡你的吧，昨晚喝酒幾乎鬧騰了一整夜。從今往后，你就再不用起早買菜了，我的大——局——長——！”

妻子的話，使茅寶昌想起昨天一陣暴風驟雨般的掌聲后，自己的身份不再是負責綜合協調的局辦公室主任了，而是縣審計局一位最年輕的副局長。是妻子覺得他肩頭的擔子重了嗎？茅寶昌趕緊說：“還是你多睡一會兒吧，你們茶場的活路重著呢。”

妻子的眼睛似乎睜大了一些，話語顯得異常嚴肅起來：“寶昌，你見哪個局長上街買過菜？別人不說，我也過意不去啊！”

茅寶昌平日里很忙，不是埋頭書齋鉆研審計前沿理論和專業實用技能，就是盡力為局領導班子交辦的工作提供全方位的服務保障，從來沒有時間考察過一個小小的副局長買不買菜的問題。在他看來，一局之長不也是凡夫俗子嗎？柴米油鹽醬醋茶，百姓開門的七件事，連七品芝麻官都算不上的領導干部難道就可以不問不管？由局辦主任改任審計局副局長，只不過工作責任更大了一些。

他習慣性地伸手往茶幾上去摸茶杯，發現往日擱茶杯的地方今天卻放著一張紙——那是縣中心醫院為義父提供的特別康復療養證。有了這一紙證，他就免除了長年累月服侍中風老人之苦，且不要家里自掏一分錢，茅寶昌心里一驚。盡管身份變了，他還是那個品質高潔的共產黨員。然而，發生在妻子身上的突然變化，倒令他意識到了一種應該警惕的世俗陰影。他沏了一杯苦茶，意味深長地遞到妻子的手上：“你是不樂意我做一個稱職的丈夫嗎？”

低頭清飲一口苦茶，雖然入喉覺得茶味略苦，卻具有解毒降火、祛痰消熱的功效。妻子沒有搭腔，把那只花篾菜籃遞過來塞進了他手里。

晨光漸次強烈，房間里的光線頓時明亮起來。茅寶昌發現，妻子的臉頰又掛上了往日那般誠摯而甜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