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 階

同學

黃璐把魏禮的微信拉黑了，對他們的婚姻實施了物理休克，像是美劇里夫妻之間大戰瀕臨爆發雙方就主動冷靜下來，以免一發不可收拾。但又不完全像，他們之間的爭吵在心里絲毫沒有停止。

起因是黃璐想在日本旅游之前去趟超市看看有什么要準備的，跟魏禮說好了這個禮拜天去。禮拜天一到，她一個人風風火火洗完衣服做完中飯哄好孩子、東摸西抹的時候叫魏禮準備一下，沙發上的魏禮應了聲，屁股裝模作樣抬了下，又繼續對著手機“吃雞”。

“好了沒有？”

“快了，快了。”魏禮裝腔作勢勤快地點著頭。

這時候黃璐已經開始不悅，但魏禮從來不會察言觀色。

“快點兒啊，禮拜天超市人多，停車也不好停。”

“好了好了。”魏禮這時候抬了下頭瞅了她一眼，嬉皮笑臉求個饒，旋即又低了下去。擱平常，黃璐大概也就再佯裝炸毛扯一嗓子，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她的火氣一下子沖頂，音量到最大：“魏禮，你到底去不去！”

魏禮被吼完，鎖了屏，拿起鞋柜上的鑰匙，兩個人一前一后出門。從進電梯起，魏禮的臉就沉著，黃璐也不搭腔。出小區右轉彎的時候，黃璐看到一個小孩準備過馬路，說了聲“當心點兒”，魏禮鐵著臉說：“我又不是瞎子，當什么心！”這句話說完，黃璐急火攻心，解下安全帶就下了車，砰的一聲關上車門對魏禮說了句：“你滾吧！”

電話沒接，微信叮咚叮咚一直響。

“你傻×啊！”

“你發什么神經啊！”

“還去不去了！”

“你要去哪兒！”

看完四句，見“對方正在輸入中”，黃璐就把魏禮拉黑了。她步速飛快，卻又全無目的，心里都是臟話，眼里都是淚，一邊說為傻×流什么淚，一邊止不住地掉。等她稍微回過神來，已經不知道走到了哪兒。寵物店、桂林米粉店、奶茶店、水果店、便利店，世俗的生活遍地都是，她看著周遭的男女老少，你們都是靠什么意志品質堅持下去的？！

活著活著，漸漸沒有一個同路人。小時候，大家肩并肩手拉手，上學一起，放學一起，做完作業玩兒一起。少女時代，姐妹淘咬耳朵，說不完的話。到了大學，男生女生全無罅隙，意氣風發，更是仿佛朝陽。而剎那間，這些美妙似乎頃刻消散了。心里有事，父母不能說，免其擔憂，獨生的一代也沒有兄弟姐妹可走動。閨蜜有幾個，但也不適合一有風吹草動就搬救兵。而庸常的生活中，多的是無聊無趣的小事。夫妻吵架，不消列舉，三言兩語就開始勸和。彼此都是好心，但也就幫著罵一罵，解解氣，算是盡了責。黃璐這么對待過別人，別人也這么對待過她。大家好像都看透了婚姻和生活的本質，就那么回事，揣著明白裝糊涂。

說起來都是小事，很多時候根本不屑談起，可就是這些雞零狗碎消磨了她的全部意志。婚姻制度遠沒有瓦解的跡象，一旦投入其中，便像搭了一艘汪洋中漏水的小船，黃璐一邊用力地往外舀水，一邊眼睜睜看著自己沉淪下去。她想將來魏心儀長大了，可以一直談戀愛，但一定不要結婚，動輒消磨一生的代價太過沉重。

魏禮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她遲疑了一下，拒接了。以前鬧的時候，她還會想大不了就離婚。想想而已幾次之后，她就再也沒有這個念頭了。離婚并不會使人生簡單多少，她有勇氣下車，但要不管不顧、赤條條坦蕩蕩地活著，欠缺這樣的膽量。她看穿了自己，世俗生活可憎，但還是不得不委身其中。

她媽的電話打了過來，她坐在公園的石凳上，清了清嗓子，接了。又是一番陳詞濫調，她“嗯嗯嗯”說知道了。她也曉得收場的時候到了，鬧不出什么名堂，魏禮頂多覺得自己就是態度差了點兒，但主要責任還是她黃璐小題大做，她也不寄希望于他懂，經年累月的不是和解而是妥協，也沒什么委屈的，就那么回事。

婆婆的電話響了兩聲，她接了。

“喂，媽。”

“黃璐啊，你們還在超市呢？心儀醒了，說找媽媽呢。”

“行，媽，我們正買單呢，很快就回了。”

掛完電話，她補了補妝，沿著臺階走了下去。前兩天氣象臺說入夏了，暑氣漸重，公園里草木味兒沁鼻，她經過打門球的老年隊伍，看著一張張云淡風輕的老臉，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