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李海軍,男,1962年生人,東豐縣醫院副院長,副主任醫師,熱愛文學。作品散見于《吉林日報》《吉林農村報》《參花》《吉林衛生報》等刊物。
南照山雜木林
南照山,在我居住的小城南面,隔了一條河,是小城里居民親近大自然最好的去處,也許還是很多人唯一的去處,我也不例外。
這座山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山坡和山脊上是成片的人工林,那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栽種的落葉松。幾十年了,參天蔽日,郁郁蒼蒼。每次經過,我都要撫摸仰視一番。我愛她,更愛山溝里那些成片的灌木叢,那片生長著各種雜木的林子。
雜木林在山溝里的不顯眼處,那是火紅年代被人們遺忘的角落,現在居然成了一處風景。
林中以柞、榛、楸 、栗、藤蔓類居多,橫七豎八地生長,多數為樹木被砍伐后在樹樁上長出的幼樹。間或有幾棵黑松、古榆,高高聳立著,樹冠像一把巨大的傘,其枝葉如手臂一樣向外伸展著,擁抱著遼闊的蒼穹,展現著迎風傲雪的雄心和包容萬象的姿態。
下霜后,那滿樹黃紅相間的葉子,如無數只黃蝴蝶和紅蝴蝶,在枝頭駐足,在風中翩翩起舞,吸引著行人的目光,讓人不再向往紅葉醉舞的楓林。
冬日里,樹上黃葉盡脫,萬千枝條瀟灑地在寒空中恣意伸展,抖落一地歡歌。一場雪后,晶瑩的瓊花壓滿枝頭,那真是一番別樣的景致。
最讓你心動的是初春時節,河面上冰裂的響聲剛過,這林中的樹木便綻出新蕾,蕾上還壓著晶瑩的冰花,這些生命的新芽,淺褐、深綠、粉紅、淡紫、嫩黃……呈現出各種柔和的色澤,世界的多彩和生機,讓人期待。
綠葉扶疏時節,漫步林中,陽光稀疏地照在葉片上,綠葉上的露滴溫潤剔透,跳動著滑下,無聲落地。而你此刻的心情恐怕也只有恬靜和悠然了。
秋雨過后,一個個憨態可掬的蘑菇從林地里探出頭來,好奇地傾聽樹枝拔節和芒草抽穗的聲音。
風清露冷之夜,山林更是幽靜,月光灑下,蟲鳴鳥唱,小溪歡歌。徜徉在如夢如幻的山水之間。你會很自然地吟出王維的《山居秋暝》,“空山新雨后 ,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雜木林四季有四季的景,到過這里的人都會生出各自的情懷,而人們共同感受和欣賞的,是她質樸自然、和諧恬淡的生存狀態。蟬鳴鳥叫,松濤陣陣;林疏葉密,夕陽晚照;雨急風驟,萬千氣象;落葉春泥,生生不息。這是大自然的優美絕唱。
夢回童年
離開出生時的小村子已經幾十年了。
第一次回去看它,是在離開它二十多年以后。那次我走遍了小村的每一處,包括那些被歲月填平的山溝,還有構建我童話世界的雜木林變成的阡陌稻田……后來,我又回去過幾次,小村的樣子越來越陌生了,故人不在,舊物不存,真是物不是人亦非。
我是在九歲那年搬家離開這里的。留下美好的童年,帶著成長的煩惱向著夢想的遠方走去,漸行漸遠。然而,心卻從沒有離開,夢里常回故地,夢境真好,兒時的歡笑,媽媽的懷抱,始終在我的心頭縈繞。
捉迷藏
小村子在廟頂山腳下的一條山溝里,向陽的坡面上依次排列著十幾幢草坯房。溝底有一條小溪,由西向東在溝口處匯入南面大山里涌出的另一條較大些的溪流,兩條溪流的交匯處是一塊平坦的濕地,生長著各色雜草和各種灌木,這里就是我和小伙伴們戶外嬉戲、游玩的“主戰場”。
冬天溜冰,夏季游泳,春日拾柴,秋來摸魚,記憶中這里永遠是歡樂的海洋。笑聲越過柳梢,穿過稻浪,飄入云霄,落到了村莊里,掛在了大人們的臉上。
小伙伴玩的最多的游戲是捉迷藏,我們叫它“抓特務”,學著電影里的樣子,十幾個小伙伴分成兩伙,一伙扮成“好人”,一伙裝作“壞人”,“壞人”先各自藏起來,號令一下,開始尋找,找到的“壞人”不許反抗,束手就擒,找到全部“壞人”,游戲結束,“好人”們歡呼勝利,押著“壞人”游街示眾,回到村子里。
一次,我分到“壞人”一伙,于是便隨大家一起分頭躲藏。我急急地向前跑著,想找個最隱蔽處,跑著跑著腳下一空,跌入了一個坑里,坑很深,很小,溝沿和我齊眉,溝口被雜草和樹叢遮掩著,我們天天在此處玩耍,竟然沒人知道這里有個深坑,真是絕好的藏身之處,我決定就在這“安營扎寨”,將周邊雜草撫弄好,坐在里面,我暗自竊喜。那伙“好人”一遍遍地從溝口走過,悄悄私語我都聽得真切。漸漸地一點聲響也沒有了,打了個哈欠,蜷縮著身子,我竟然睡著了。炎熱的夏天,這可是個極好的乘涼處。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周圍一片喊聲驚醒,睜開眼爬出坑來,眼前一片漆黑,只見不遠處閃著光亮的地方有幾個人影在晃動,喊聲也是從那兒傳來的,我應了聲,向著他們跑去,原來是爸媽和幾個小伙伴在尋我呢,爸爸照我的屁股踢了兩腳,我撲在媽媽的懷里,居然沒哭。這也是兒時玩這種游戲唯一沒有分出勝負的一次。
姑奶奶的面條
姥爺生病了,媽媽帶著小弟弟去探望,行前把中午飯做好,跟奶奶交代后便走了。奶奶、我和二弟在家。奶奶閑不住,里外地做著家務,我和弟弟瘋天黑地地亂串,不知道姥爺的病是咋回事,沒有媽媽的呵斥了,高興得不得了。
臨晌午的時候,姑奶奶來了,姑奶奶和奶奶聊天很熱絡,我也不懂他倆說的話。臨了,姑奶奶說:“中午咱吃啥?”奶奶說:“他媽做好了在鍋里。”姑奶奶便去掀鍋,看后就說不吃這個,咱們自己做點吃。姑奶奶便翻箱倒柜地找,終于找到了面口袋,將面口袋抖落凈了,攢出一小堆白面來,姑奶奶說咱們中午吃面條,于是用溫水把面和了,蓋上盆醒著,可是搟面杖又找不到了,咋辦呢?姑奶奶有辦法,她把自己的拐杖洗凈擦干做搟面杖。最后,四碗熱騰騰、香噴噴的面條端上了,滿屋飄香,這面吃的真香,解饞。飯后姑奶奶就走了,媽媽傍晚才回來,我搶著上前說,姑奶奶來了,我們吃面條了,媽媽拿著空面袋子,滿臉不高興地沖奶奶說:“這是準備過五月節包餃子的,現在好了,沒了。”當然,過五月節我們還是吃上了香噴噴的白面餃子。
奶奶的全魚宴
“溝于家”原來只有一戶人家,姓于,是個大戶,“土改”時房子和土地都給分了,后來又陸續搬來了十幾戶,有李、黃、劉、王、鄭等五姓,到我出生時已沒有于姓人家了。
奶奶是這溝里最年長的,輩分最高,很受人尊敬。奶奶小腳,個子矮,近六十的年紀,會一點給小孩扎針祛風、占卜驚嚇之類的活計。
我是長孫,一周歲時爺爺去世,奶奶自然疼我、愛我、寵我,我的童年是在奶奶的陪伴下度過的,記憶里到處都有奶奶的影子。
記得有一次奶奶去河邊洗衣服,把我和弟弟也帶去了。在水流開闊平緩處的一塊巖石上,奶奶用棒槌濯洗被單等衣物,我和弟弟在淺水中嬉戲,奶奶一邊喊著小心,一邊哼著我們熟悉的、聽不清歌詞的曲子, 我們都陶醉在各自的快樂中。
突然,一條小鯽魚跳出水面,躍到了奶奶槌打的被單上,奶奶高興地喊我們倆來看。她也卷起褲腳,下到水中,邊彎腰邊說:“不洗衣服了,我們摸魚,晚上讓你媽給我們做魚吃。”就這樣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我們都在摸魚,那里的水很淺,很清澈,石縫中,草窩里到處都有魚,奶奶摸魚的技術很高超,看見魚游過來,她彎下腰,張開雙手,找到最佳角度,突然撲上去,雙手便將魚摁住,卡住魚的鰓部,直起腰將魚扔到岸邊的洗衣盆里。我學著奶奶的樣子,卻不行,一撲一個空,弄得滿身滿臉都是水,后來只好停手,把奶奶摸到的魚一條一條地送到盆里。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奶奶喊我們停下,我們到岸上一看,哇!從沒見過這么多的魚,足足有大半盤,奶奶拿過一條被單,讓我們倆兩邊扯著,她一條一條地把魚撿到被單中,并告訴我們:這是鯽魚,這是鲇魚,這叫老頭魚……
回到家,奶奶跟媽媽說:“衣服沒洗成,摸了半下晌的魚。”媽媽看著倒入盆中的這么多魚,還愁了起來:“我的媽呀!弄這些魚,咱家油都不夠吃了,用啥做魚啊。”奶奶怯聲聲地說:“給孩子解解饞,以后不弄了。”
就這樣 ,那晚我們吃了頓“全魚宴”。看著我和弟弟開心的吃相,奶奶樂了,媽媽也高興地一直在說:“慢點吃,慢點吃!”
打那以后,奶奶真的沒再帶我們去摸過魚。長大后幾次回到這里時,我便想起奶奶給我們摸魚時的情景,想起那次吃的魚的味道。那是奶奶的味道,媽媽的味道,不會再有了,奶奶、媽媽都不在了。小溪斷流了,草甸子也不在了,哪還有魚啊!
這是我的夢,夢里的童年,夢里的故事還有很多。童年在夢里,歡樂相隨;媽媽在夢里,溫情相伴。
夢境真好。
(責任編輯 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