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少功小說中的巫楚文化

梁林艷

摘 要：1985年韓少功發(fā)表了其著名的尋根宣言——《文學的根》一文。此后，神秘的巫楚文化便進入了他的創(chuàng)作視野。巫楚文化本質(zhì)上是一種具有原始宗教意味的區(qū)域性文化，相對于中原儒家文化具有明顯的異質(zhì)性，即非正統(tǒng)、非規(guī)范、非理性。韓少功正是基于對巫楚文化特性及其歷史意義的理解，在建構“民族的自我”的思想背景下，關注巫楚文化，并對巫性生命形態(tài)作審美化的觀照和提升，對巫性思維方式作藝術化的吸收與借鑒，從而參與中國現(xiàn)代民族文學和文化的轉(zhuǎn)型與建構。

關鍵詞：韓少功;巫楚文化;小說

一、巫與巫楚文化

中國歷史上的巫文化最早可以追溯到我國古代的母系氏族社會，到了殷商甚至還出現(xiàn)了“巫人”，而“從周到漢約700余年，巫風更盛，上自宮廷，下至閭巷，幾乎都有巫支配行事，執(zhí)掌宮室祭祀，執(zhí)行國事卜算，參與占候預言，以舞降神通神，以術驅(qū)邪禳災，驗測水災豐歉，醫(yī)治傷痕疾病，無所不能”[1]。漢代以后，儒、道、佛成了中國文化的主流，而巫文化在當時則處于邊緣地位，只能在民間流傳，難登大雅之堂。但是在中國的西南以及東南亞地帶，巫文化卻具有了主流文化的地位，甚至還起到了宗教的作用。因為在這些地區(qū)，生產(chǎn)力極為低下，人們對當時的自然界和自身的生理結構都缺乏正確的認識，甚至還對此產(chǎn)生了一種神秘感。同時當時很少能夠有佛、道等比較發(fā)達的宗教傳到這些地方，因此這里的人們就形成了一種觀念——“靈魂不滅”和“信鬼信神”，而巫本身的聯(lián)系對象就是鬼神，所以巫在這些地方實際上起到了宗教的作用。

楚地歷來被人稱為“荊蠻之地”，其地域環(huán)境十分險惡，再加上生產(chǎn)力的低下，因此當時的楚人“對于自己生活在其中的世界，他們感到既熟悉又陌生，既親近又疏遠。天與地之間，神鬼與人之間，乃至禽獸與人之間，都有某種奇特的聯(lián)系，似乎不難洞悉，而又不可思議” [2]。于是，“在生存斗爭中，他們有近乎全知的導師，這就是巫”[3]。在很大程度上，正是由于楚地險惡的地域環(huán)境才使得巫文化得以在民間保留和傳承，并最終形成具有楚地文化特征的巫楚文化。

二、韓少功對巫性生命形態(tài)的審美化書寫

在中國歷來的主流文學作品中，巫往往是作為反面角色而被否定的。譬如早在漢代就有人已經(jīng)把巫和蠱混為一談了，相應地巫術也就由最初的祭祀祖先和神靈以及驅(qū)災除禍的功能而逐漸地被認為是迷信，是惑人之術，甚至是災禍之源。但韓少功則把巫作為一種正面形象加以肯定，并對巫性的生命形態(tài)加以審美化的藝術書寫。巫在韓少功的筆下是民族歷史的記錄者和敘述者，積淀和承載著一個民族深厚的歷史文化，代表著一種有別于中原文化的生命形式和文化形態(tài)，已經(jīng)變成了一種充滿象征意蘊的文化符號。

三、韓少功小說中浪漫神秘的巫性思維

（一）奇幻飄渺的環(huán)境是巫鬼之氣的最佳舞臺

韓少功作品中神秘的環(huán)境主要指兩方面的內(nèi)容：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和神秘的整體氣氛。自然環(huán)境的獨特性在《爸爸爸》對于雞頭寨的描寫中得到了較好的體現(xiàn)。“寨子落在大山里，白云上，人們常常一出門就一腳踏進云里。你一走，前面的云就退，后面的云就跟，白茫茫的云海總是不遠不近地團團圍著你，留給你腳下一塊永遠也走不完的小孤島。”[4]這個與外界幾乎完全隔絕的深山小寨處在白云之上，仿佛神仙之境，為小說刻畫具有神秘氣息的人物、風俗和古老傳說提供了良好的展示平臺。《馬橋詞典》中以兩棵號稱“楓鬼”的楓樹作為地理標記的馬橋，是一個林深霧重、瘴氣橫流的地方，也十分適合于展演神秘的神鬼傳說。彌漫于韓少功作品中的神秘氛圍，是巫楚文化浸染于其作品中的體現(xiàn)。這一神秘氛圍，不僅為其“尋根小說”建構起了具有巫鬼之氣的舞臺，更為其小說中的人物提供了充滿了巫楚文化的生活場景。

（二）神秘莫測的人物是巫鬼之氣的最佳演員

巫師、巫婆、蠱婆等神秘人物和幽靈、鬼魂等神秘物種很顯然是韓少功神秘書寫的直接演繹者。《爸爸爸》中刻畫的丙崽形象則象征意蘊深厚，是研究者經(jīng)常考察和提起的人物。丙崽僅有的兩句臺詞：“爸爸”和“×媽媽”在不同的場合反復被提起，如同捉摸不定的偈語。限制性的視角下，丙崽的畸形、白眼和頑強的生命力，都散發(fā)著神秘誘人的氣息，為讀者的多層次解讀留下了廣闊的空間。《女女女》中的幺姑是一個值得揣摩的女性形象。終生不育的幺姑老年時刁鉆古怪，與年輕時候的她判若兩人，最令人不解的是，大限將至的幺姑竟然逐漸回歸到動物性。如果說，丙崽是一個神性化了的畸形人，那么，幺姑就是一個妖魔化的變形人，而無論是畸形和智障還是絕育和退化，他們共同指向的是韓少功對民族和個人衰退的憂慮，共同組成韓少功文化“尋根”的巫鬼形象窗口。

（三）“下里巴人”的土語是巫鬼之氣的最佳臺詞

如果說飄渺的環(huán)境為讀者在視覺和感覺上制造了神秘的氣息，那么“下里巴人”的鄉(xiāng)言土語則在聽覺上為大家營造了鬼魅的氣息。“把‘看’說成‘視’，把‘說’說成‘話’，把‘站立’說成‘倚’，把‘睡覺’說成‘臥’，頗有點古風”。在與外界幾乎隔絕的雞頭寨，村民的語言還保留著古樸的氣息，令讀者仿佛進入了一個非常遙遠的年代。相較而言，馬橋的方言土語有很多直接和鬼神信仰相聯(lián)系。漂亮的女人怕招致女鬼的妒忌，從而導致災禍，因此人們把“不和氣”看成“漂亮”的近義言說。“楓癬”用于指代一種“楓鬼”作祟而產(chǎn)生的瘙癢病。此外“夢婆”“紅娘子”“火焰”“飄魂”“黑相公”“放轉(zhuǎn)生”“走鬼親”等大量的方言土語都帶有飽滿、圓潤、有力的特色。在韓少功看來：“一種優(yōu)質(zhì)語言并不等于強勢語言，并不等于流行語言。優(yōu)質(zhì)語言一是要有很強的解析能力，二是要有很強的形容能力。前者支持人的智性活動，后者支持人的感性活動。”[5]很顯然，韓少功小說中的地方語言具有很強的形容能力，是一種富有張力的語言。它涵括了大量的鬼神靈異傳說和信仰，是巫鬼文化的鮮活載體。

韓少功用楚文化描述了過去的歷史和正在形成的歷史，他作品中蘊含的對民族歷史文化的探尋與批判，始終與對現(xiàn)實的觀照相結合。傳統(tǒng)文化的繼承是潛移默化的，敢于正視歷史，才能正確看待現(xiàn)實，韓少功的態(tài)度始終是審視歷史、關注現(xiàn)實和著眼未來，這一點，值得當代作家學習思考。

參考文獻

[1][2]朱漢民.湖湘文化探源[J].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4）.

[3]孔見.韓少功評傳[M].鄭州：河南文藝出版社，2008.

[4]韓少功.爸爸爸[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1.

[5]陳靈強.選擇與吸納：“尋根文學”對民族文化記憶的喚醒[J].臺州學院學報，200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