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燃
摘要:蘇軾和辛棄疾是宋代豪放詞創作并峙的雙峰。蘇軾是豪放詞的基石,傾向于從痛苦中求超越、求解脫,跨越現實的黑暗去追尋理想的光明;辛棄疾是豪放詞的集大成者,其詞更多表現了苦恨執著和掙扎奮斗,顯示了悲憤的呼喊和燃燒的激情。總之,東坡曠達,稼軒悲慨。
關鍵詞:豪放詞;曠達;悲慨
何為“豪放”?《詩品淺解》中指出:“豪者我有可蓋乎世,放者物無可羈乎我”。縱觀蘇軾和辛棄疾的豪放詞,不難看出前者側重于“放”,后者偏重于“豪”。蘇軾是天生的樂觀派,對理想的熱烈追求,使其詞活潑自然,動蕩跳躍,慷慨激昂。辛棄疾因國仇家恨的長期壓抑,其詞既豪邁奔放,慷慨激昂,熱情澎湃,而又憂思悲壯,沉郁蒼涼。政治理想和社會現實的矛盾,決定了辛詞不可能有蘇詞空曠灑脫的風致。正如王國維所說:“東坡之詞曠,稼軒之詞豪;無二人之胸襟而學其詞,猶東施之效捧心也”。
一、衣冠偉人與弓刀游俠
蘇軾出生于書香門第,父親蘇洵、弟弟蘇轍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世稱“一門父子三詞客”。蘇軾考科舉,中進士,一掃五代、宋初詞壇的艷曲,改為描寫士大夫生活情趣的豪放詞,儼然是個“衣冠偉人”,在蘇軾的一生中,政壇上宦海沉浮,十幾年的貶謫生活是他生命中的主題,一生漂泊,暮年投荒,經受了無數的磨難。烏臺詩案是其人生的轉折點。詩案之前,其詩詞風格是大漠長天揮灑自如,內容上則多指向仕宦人生以抒政治豪情。而詩案之后,作品轉向大自然、轉向人生體悟。晚年謫居惠州儋州,他仍然能夠用詼諧的語言總結自己“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坦蕩的胸襟成全了蘇軾,成全了一種偉大的人格,一種進退自如,超然人生的文人士大夫品質。
辛棄疾是一位厲兵秣馬、叱咤風云的抗金英雄。他21歲參加抗金義軍,與耿京一起率兩千民眾高舉抗金義旗,后又率五十騎與敵營五萬眾中生擒叛徒,獻俘建康。這一系列氣吞萬里如虎的英勇行動,乃是一個22歲青年在不足兩年內完成的,是文學史上其他詞人難以比擬的人生巔峰。這成為他以后四十五年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力量與創作泉源,也是他詞心永駐并與其他詞人風格截然不同的根本原因。然則金戈鐵馬,終被閑置,江西湖北、輾轉“安撫”,兩度落職,兩度復歸。他一生堅決主張抗擊金兵,進奏的《美芹十論》、《九議》都未得到采納和施行。在各地任上他認真革除積弊,積極整軍備戰,又累遭投降派掣肘,甚至受到革職處分,恢復祖國的豪情壯志得不到施展,一腔忠憤發而為詞,由此造就了南宋詞壇一代大家。其詞熱情洋溢,筆力雄厚,藝術風格多樣,慷慨悲壯。
二、曠達超邁與慷慨激昂
蘇軾和辛棄疾都有著遠大的政治抱負,也都受盡了現實的迫害和打擊。懷才不遇、壯志難酬的悲憤之情在他們的詞中都有所流露。但蘇詞對內心痛苦可憤慨的抒寫是隱蔽的、含蓄的;蘇詞種種憂郁的情緒總會在詞人超脫和達觀的心態中被排除和化解,最終也會表現出坦蕩瀟灑、樂觀的情懷。蘇軾的《念奴嬌·赤壁懷古》,在仰慕古英雄的時候,自然帶出了自己的失意之情。結句“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看似消極悲觀,實質上是借佛、道思想放松自己,安慰自己,追求一種精神上的豁達。而在《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詞中,卻能“吟嘯”、“徐行”,視若等閑,無絲毫窘迫畏縮之態;“一蓑煙雨任平生”,表明詞人已徹悟人生旅途中與風雨相伴為必然之事。這就是“心底無私天地寬”的境界。
辛詞則不然,其抒寫痛苦和憤慨是溢于言表的;所流露的悲憤和哀痛總是那么悲壯、深切,那么激越、蒼涼。讀辛詞,自有一種熱血奔涌、悲壯慷慨、甚而至于潸然涕下的激情,英雄末路的無限孤獨和對現實的怨憤溢于言表,那種孤獨和怨憤,是不能排除也是無法排除的。《永遇樂·登京口北古亭懷古》中抒發江山依舊人事己非的情感和自己烈士暮年,壯心不已的抱負,同時,借古人之狀諷喻南宋皇帝之昏庸,手法老辣,意味深遠。詞末,“廉頗老矣,尚能飯否?”詞人以廉頗自比,傾訴報國有心,請纓無門的悲憤。
另外,諸如“將軍百戰身名裂。向河梁、回頭萬里,故人長絕。易水蕭蕭西風冷,滿座衣冠似雪。正壯士、悲歌未徹”。“元龍老矣,不妨高臥,冰壺涼簟。千古興亡,百年悲笑,一時登覽”(《水龍吟》),“甚矣吾衰矣。悵平生、交游零落,只今余幾。白發空垂三千丈,一笑人間萬事”(《賀新郎>)。這些表面看來似曠達又似頹廢的句子,卻更使人感受到他心中極高期望破滅成為絕望時無法銷磨的痛苦。
三、“以詩為詞”與“以文為詞”
明人毛晉在《稼軒詞跋》中說:“宋人以東坡為詞詩,稼軒為詞論,善評也。”
蘇軾“以詩為詞”主要表現在用題序和用典故兩方面上。在詞中與詩一樣大量采用標題和小序的形式,如《滿江紅》(憂喜相尋)、《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二詞,詞序用來紀事,詞文本則著重抒發由其事所引發的情感,便于交代系的寫作時地和創作緣起,也豐富和深化了詞的審美內涵。另一方面,蘇東坡的“以詩為詞”也突破了音樂對詞體的制約和束縛,把詞從音樂附屬品變為一種獨立的抒情詩體,如《水調歌頭》則就表現出充沛的激情,豐富的想象力和變化自如的語言風格,極具音樂美。
辛棄疾“以文為詞”用詞來抒發自我內心情感,又把自我一生的經歷、體驗以論說的形式表現于詞中。他常常將古人的散文語言直接用于詞中,無論是經語、史語、莊語、俚語都能“一經運用,便得風流”,如《賀新郎》中首句和結尾四句,都從經史中化出,而自繞心意。大量的運用典故,以古喻今,增強了詞的表現力和歷史厚度。又如《西江月·遣興》“醉里且貪歡笑,要愁那得工夫。近來始覺古人書,信著全無是處。昨夜松邊醉倒,問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動要來扶,以手推松日‘去’”。雖多事散文化,音韻節奏依然自然流暢,活潑傳神。辛棄疾不僅打破了詩詞界限,并達詩詞散文合流的境界。并且用韻絕不限制,不講琢雕,隨意抒發,形成一種散文化歌詞。
蘇軾和辛棄疾都是豪放詞有力的開拓者。正是因為他們豪放詞風的差異性所體現出的各自的特點和魅力,為豪放詞派的發展增添了絢麗的光彩。正如葉嘉瑩先生對蘇辛的評價:“辛詞沉郁,蘇詞超妙。辛詞多憤慨之氣,蘇詞富曠飄逸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