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靚
電腦前抬起頭,卻聽得脖子一聲響,無奈地笑笑,摘下眼鏡,閉目養起了神。書桌前的窗戶窗外淅瀝著小雨,模糊了夜色籠罩長江南岸的繁華城市,屋內似乎也彌漫起了微涼的雨氣。他從漏了個縫,空氣裹挾著水珠撲面而來。他微微皺眉,沒有濕潤的感覺,只有城市的冷漠呆板。
晃了晃鼠標,讓沉睡的電腦亮起,他瞇縫著眼睛在雜亂的電腦桌面上尋找許久終于發現了那個被命名為“夢里江南”的文件夾,光標停在圖標上,他猶豫了許久,點開了它。
霎時,屏幕上排滿了密密麻麻的音頻,仔細翻找了許久,他才找到了《楓橋夜泊》的蘇州評彈,點擊播放。
“月落烏啼霜滿天。”
是上了年紀的老婦人的聲音,娓娓唱著方言的彈詞,帶著歲月的滄桑,卻仍不失蘇州女子的溫婉,一如從前外婆哼唱的曲子,讓人心安。
是熟悉的吳儂軟語,是熟悉的江南味道。
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他想起了窗前的那片月光,記憶中只屬于他的那片月光。
他在外婆家長大,那座江南的小鎮,沒有大廈少見高樓,有的只是水鄉人家的粉墻黛瓦。白色的墻面沾著些許歲月的痕跡,青苔在墻角悄悄的生長,一點點的綠色,給古典雅致的黑與白添了一絲生動俏皮。墻上嵌著小小的窗,木制的窗格總在夜晚將月光切割得破碎,不規則的圖案在他的眼里便成了各色的動物,意趣盎然,填補了他幼時難眠的夜晚。
忽然,有一個念頭在心底悄然滋長,像一只貓爪,撓撥著他。起身去關上了燈,拉上了一層薄紗的窗簾,屋內驟然一黑,“月色”如他心意爬進了屋內,書桌、電腦都被包上了一層錫箔,是的,像錫箔,泛著廉價庸俗的光澤,但也總有了些像銀般的白光。
“似乎是有了那么一絲江南月色的感覺了。”
“江楓漁火對愁眠……”
他旋身坐在了電腦前,隔著一層薄紗簾再望腳下的城市,燈光從小孔中溜進來,搖曳著,像是夜泊的烏篷船艙中如豆的漁火。忽然又覺得自己有那么點“對愁眠”的味道,“只缺如火的紅楓葉”他輕聲嘆息,“也似乎像是江南靜謐夜晚潺潺的細流了。
但,不在鄉村,不在他的江南,又何來的漁火呢,不過是高樓上閃爍的霓虹燈——為在奔馳的車中,參天的大廈中忙忙碌碌,追逐著名與利,不眠不休,樂此不疲的人們照明的光源罷了,沒有生命,冰涼得讓人戰栗。
何及江南夜晚,水中靜默,只閃爍著星星燭火的烏篷船呢?
“姑蘇城外寒山寺……”
“姑蘇城外……”他禁不住跟著輕聲唱起來,聲音卻是一哽,淚水早已盈滿眼眶,剎那,決堤。
上海,這個日新月異的“東方巴黎”,絕不會知道繁華中心的高級住宅樓里,一個中年男人正在哭泣,為他的江南,為他一去不復返的夢,夢里有外婆,有隔壁阿虎,有阿朵……
他幾乎是沖向電腦,打開售票網站,開往蘇州的班次的火車票已售空,只剩下兩張站座的船票,他沒有絲毫的猶豫。
他終是握著船票登上了客船,開往他的江南。
“夜半鐘聲到客船。”上海的家中,電腦循環的地唱著。
臨岸,江風帶來了飄渺的鐘聲,不知是不是寒山寺的,但定是姑蘇水鄉的。
去到從前的小鎮已是第二天清晨。
飄著初秋的細雨,微涼,小巷里充斥著空與冷,似乎起了清寒之氣。兩邊都是黛瓦粉墻,黑漆的門,鐫著淺淺的浮雕,只覺深奧。青磚鋪的路,雨水洇上,邊角上趴著的青苔耀武揚威。他踩上去,只覺得濃重的涼意襲上來。閉眼細嗅,濕潤的空氣中有的是水流的味道,嫩草青苔的味道……石板路旁便是河流,水流不疾不徐,烏篷船在雨中靜默。
他撐著傘,緩步在臨河的街上。街邊的老婦人臨街支起了爐灶桌案,佝僂的背影像極了外婆。
想起外婆,鼻尖一酸,又要落淚了。
一陣風斜斜地從巷角吹來,他扶著傘,似乎聽到了小巷深處有評彈聲起。他急急地趕過去,也不顧秋雨的寒氣。
“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是《楓橋夜泊》!
他要落淚了。
是了是了,他的江南。
指導老師:從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