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學人詩選

蔡元培（十首）

題越州名勝圖

故鄉盡有好湖山，八載常縈魂夢間。最羨臥游若有術，十篇妙繪若循環。

贈周峻

我相遷流每剎那，隨人寫照洛殊科。惟仰第一能知我，留取心痕永不磨。

書贈魯迅

養兵千日知何用？大敵當前喑無聲。汝輩尚容說威信，十重顏甲對蒼生。

幾多恩怨爭牛李，有數人才走越胡。顧犬補牢猶未晚，祗今誰是藺相如？

無錫鄉間二首

一片青青大草場，諦觀如感稻花香。先民選種談何易，粒粒艱辛永不忘。

絕無東倒西歪屋，絲米營生信百宜。只惜衛生知識短，肥缸沿路萬蠅滋。

南京遷居告養友二絕

新居恰傍雞鳴寺，時有鐘聲到耳邊。記得南屏湖畔路，不曾領略已經年。

黃葉林中自著書，明窗凈幾一癯儒。愿卿認取故鄉好，攪得秋光入畫圖。

題劉海粟所繪《黃山松》

黃山之松名天下，夭矯盤拿態萬方。漫說盆栽能放大，且憑筆力與夸張。

觀《黃花崗憑吊圖》

碧血三年化，黃花終古香。為群直犧己，后死盡知方。

陳獨秀（六首）

春日憶廣州

江南目盡飛鴻遠，隱約羅浮海外山。曾記盈盈秋水闊，好花開滿荔枝灣。聞光午、之瑜、靜農、建功于屈原祭

日聚飲大醉作此寄之

除卻文章無嗜好，世無朋友更凄涼。詩人枉向汨羅去，不及劉伶老醉鄉。

靈隱寺前

垂柳飛花村路香，酒旗風暖少年狂。橋頭日系青驄馬，惆悵當年蕭九娘。

曼殊赴江戶余適皖城寫此志別

春申浦上離歌急，揚子江頭春色長。此去憑君珍重看，海中又見幾株桑。

病中口占

日白云黃欲暮天，更無多剩此殘年。病如檐雪銷難盡，愁似池冰結愈堅。蘄愛力窮翻入夢，煉詩心害猛通禪。鄰家藏有中山釀，乞取深卮療不眠。

贈王徽伯東游

聞君將發扶桑渡，已識相逢又一秋。寶劍莫彈知已淚，諸天終古美人愁。東航觸我追前夢，南國依然困楚囚。近別遠離同一散，我心惻惻沒來由。

李大釗（六首）

玉泉流貫頤和園墻根，潺潺有聲，聞通三海

殿閣嵯峨接帝京，阿房當日苦經營。只今猶聽宮墻水，耗盡民膏是此聲。

南天動亂，適將去國，憶天問軍中

班生此去意何云？破碎神州日已曛。去國徒深屈子恨，靖氛空說岳家軍。風塵河北音書斷，戎馬江南羽檄紛。無限傷心劫后話，連天烽火獨思君。

丙辰春再至江戶，幼蘅將返國，同人招至

壯別天涯末許愁，盡將離恨付東流。何當痛飲黃龍府，高筑神州風雨樓。幼蘅行未久，相無又去江戶，作此送之

逢君已恨晚，此別又如何？大陸龍蛇起，江南風雨多。斯民正憔悴，吾輩尚蹉跎。故國一回首，誰堪返太和？

題蔣衛平遺像二首

斯人氣尚雄，江流自千古。碧血幾春花，零淚一手不土。

不聞叱咤聲，但聽嗚咽水。夜夜空江頭，似有蛟龍起。

魯迅（四首）

贈鄔其山

廿年居上海，每日見中華。有病不求藥，無聊才讀書。一闊臉就變，所砍頭漸多。忽而又下野，南無阿彌陀。

慣于長夜過春時

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

自嘲

運交華蓋欲何求？末敢翻身已碰頭。破帽遮顏過鬧市，漏船載酒泛中流。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躲進小樓成一統，管他冬夏與春秋。

悼楊銓

豈有豪情似舊時，花開花落兩由之。何期淚灑江南雨，又為斯民哭健兒。

瞿秋白（四首）

江南第一燕

萬郊怒綠斗寒潮，檢點新泥筑舊巢。我是江南第一燕，為銜春色上云梢。

紅梅閣

出其東門外，相將訪紅梅。春意枝頭鬧，雪花滿樹開。道人煨古拙，煙濕舞徘徊。此中有至境，一一入寒杯。坐久不覺晚，瘦鶴竹邊回。

詠菊

今歲花開盛，宜栽白玉盆。只緣秋色淡，無處覓霜痕。

哭母詩

親到貧時不算親，藍衫添得新淚痕。饑寒此日無人問，落上靈前愛子身。

沈尹默（九首）

赴宴夜歸聞雁

風霜一雁叫，燈火幾人歸。獨倚高樓望，繁星忽滿衣。難將歌吹遣，端與性情違。此際嗟生事，高吟未免饑。

棠社坐雨同兄弟作

亂雨沉春色，寒風轉故叢。倚然蘭蕙意，塵世百無功。四海有兄弟，十年幾雁鴻。滄浪天末喻，尊酒念何窮。

謁墓

涉世風波急，平流渡亦難。室家尚南北，骨肉足悲歡。鵑血三年碧，松濤二月寒。墓門今日誓，生死一儒冠。

秋日雨中寄師愚

幽花寂寂媚蒼苔，涼雨蕭疏秋更哀。江水何心流夢遠，岳云無意撥愁開。故人天際飛鴻疾，消息南中遲雁來。漸近中秋更重九，可能松菊共清醅。

泛舟湖上

短舸微吟一粟身，蒼然煙雨眼中新。亭前孤鶴去千載，湖上游人歷幾春。南國英靈枯樹在，古祠荒意野梅貧。可堪滄海橫流日，來與閑鷗話苦辛。

以酒賞殘菊

淡淡霜花綴細莖，一叢冷艷古今情。籬邊山色看猶是，隴上歌聲久不賡。正氣乾坤隨歲盡，沉憂風雨一時生。不應獨抱江湖感，來向荒畦醉落英。

春日感懷

東風迤邐柳婆娑，橫笛聲中奈此何。未必春心是黃檗，枉憑清淚續流波。當歌對酒真成醉，閉戶焚香易著魔。底事欲窮千里目，短屏深處落紅多。

重九臥病憶兄弟，前年是日雨，在長安與姊聯句寄懷，因成一律

九日風煙淡不收，茱萸懶插憶吟儔。清疏坐雨仍三地，黃落雕年又—秋。可有高丘勞蠟屐，寧非吾土怨登樓。剩教臥病酬佳節，白酒霜螯末許求（時疫醫云忌食蟹）。

被酒一首呈原丈

被酒殘燈耿欲然，孤懷差共使君賢。千秋碧血原遺憾，一世黃書只浪傳。倒海龍蛇剛起陸，畫江旗幟敢遮天。成名豎子嗟無識，綠水青山又十年。

傅斯年（八首）

感懷

亂世塵芬不可留，人生哀樂幾時休。狂吟自遣愁如海，富貴須知非所求。

憶昔

兩度分離信斷魂，羅綃一片染啼痕。惟君解我愁無奈，猶記相從笑語溫。

閨怨

深怨重重不掩扉，閑愁無奈欲興悲。劇憐語到關情處，紅淚還從暗里垂。

夏日

手卷珠簾靜炷香，牽牛花放上東墻。手搖團扇微風至，末肯拋書日正長。

和嵐青即事詩

憐君何事惹閑愁，豈畏風寒下玉鉤。幽院徘徊難自遣，吟詩應是在朱樓。

即事

芭蕉帶雨添新綠，叢菊凌霜吐嫩黃。對景尋詩真樂事，吟成細細自評量。

秋日郊游

日影搖搖照晚花，西風落葉野人家。思量秋色誰家好，閑立籬邊兩髻、r。

香山紅葉觀后作

遙望青山萬點紅，楓林無主自成叢。收將數葉端祥看，自恨難居此境中。

胡適（三首）

歲末雜感

客里殘年盡，嚴寒透畫簾。霜濃欺日淡，裘敝苦風尖。壯志隨年逝，鄉思逐歲添。不堪頻看鏡，頷下已鬃鬃。

孟夏

孟夏草木長，異國方深春。平蕪自怡悅，一綠真無垠。柳眼復何有？長條千絲綸。青楓亦怒茁，葉葉相鋪陳。小草不知名，含葩吐奇芬。昨日此經過，但見櫻花繁。今來對汝嘆，一一隨風翻。西方之美人，蹀躞行花間。飄飄白練裾，顫顫冰嶙峋。明朝日杲杲，大暑真如焚。還顧念舊鄉，桑麻遍郊原。桃李想已謝，雜花滿籬樊。舊燕早歸來，喃喃語清晨。念茲亦何為？令我心煩冤。安得雙仙鳧，飛飛返故園。

希望

我從山中來，帶著蘭花草。種在小園中，希望開花好。一日望三回，望到花時過。急壞看花人，苞也無一個。眼見秋天到，移花供在家。明年春風回，祝汝滿盆花。

責任編輯：高胤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