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春雨滋潤人間

李湛冰

一

公元2019年4月28日下午13時許，河北省阜城縣阜城鎮后寨村。華北平原上一座普通而寧靜的小村莊，一場頗為隆重的葬禮正在這里舉行。

這真是一場不尋常的葬禮！

兩架無人機在低空中盤旋，忽上忽下，找尋著最佳拍攝角度。院子里已經站滿了人，巷道里、大街上長長的黑底白字送行條幅被長長的隊伍托舉著。他們中有村里的百姓，有來自中央、省和當地媒體的記者，更多的人，則穿著紅橙綠整齊劃一的制服，胸前戴著白花，臉上表情肅穆。院子正中“優秀志愿者王彬彬送別儀式”幾個大字告訴人們逝者的名字和社會身份。

4月28日，衡水市文明辦追授王彬彬“時代新人·衡水好人”。

4月29日，河北省文明辦追授王彬彬“時代新人·河北好人”。

……

王彬彬是誰？他身上有著怎樣值得贊頌的故事？他是因何而離世的？4月27日，王彬彬去世后的第三天，筆者來到河北阜城，走進他生前工作和生活過的地方。

王彬彬，阜城縣陽光義工協會成員，志愿者。2019年1月份，他剛剛獲得了由阜城陽光義工志愿者協會頒發的“特殊貢獻獎”榮譽稱號。

幾天前的晚上，4月17日夜，他正和爺爺奶奶在家中吃晚飯，陽光義工群里一條尋人的信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位名叫李文貴、重病在身、拄雙拐、六十八歲的老人走失了！

情況非常危急，老人萬一有個閃失怎么辦？

讓別的志愿者先尋找著吧，他本可以從從容容地先把晚飯吃完，再加入到尋找老人的隊伍。但是，那不是他的性格與平素的習慣。

他立時再無心思吃飯，扔掉手中正在啃著的饅頭，連粥都沒來得及喝上一口，跟奶奶打了聲招呼，就匆忙出去了。

黑漆漆的夜，沒有月光，他心急如焚，只有一個念頭：尋人！尋人！尋人！不管想什么辦法，也要趕緊把走失的老人找到！

他只顧匆匆趕路，沒有注意到，迎面正在急速駛來一輛大貨車。待他剛剛有所警覺，大貨車已經向他的電動三輪車急速地逼近。

王彬彬眼前一黑，頓時失去了知覺。

他戴著的“陽光義工”小紅帽像凋零的花瓣一樣跌落在地上。血，一滴滴地滴落到馬路上……

陽春四月，人間四月天，本是一年中最美好的時節，默默吐出縷縷馨香的潔白的槐樹花串串掛滿枝頭，此刻，仿佛也在訴說著無盡哀思……

二

兒時的彬彬，是個不走運的孩子：出生時難產，導致他不能像正常人一樣走路，說話。打從一斷奶，就跟著奶奶。由于家庭困難，小學二年級才上完，他就輟學了。

他像墻角一朵無名的小花，像風中一根折斷的蘆葦，像天空一只受傷還在飛翔的大雁，艱難卻無比頑強地生長著。

或許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像別的孩子，彬彬朋友不多，他始終跟爺爺奶奶一起生活，直到有一天。

“這孩子，怎么開始喜歡往外跑了呢？”

“這孩子，怎么還會用五筆打字了？”

甚至有一天，他開始用含混不清的語言告訴奶奶他要開網店，他要賣鞋。

奶奶不知道，彬彬的所有這些改變是因為一個原因，他加入了義工志愿者隊伍。他賣鞋是為了掙錢，為了自己養活自己，更是為了讓自己有能力隨時向需要的人捐款。

他一心想要幫助別人，卻生怕自己給別人添麻煩。

有一次，王彬彬來到集市上，剛準備出攤，卻發現原本放在車上的一大箱子鞋早沒了蹤影。可把他急壞了，連忙蹬上三輪返身尋找。

他丟鞋的消息被義工協會的隊友們知道了，紛紛趕來幫忙，并打算到周邊村莊尋找。

“估計是找不到了，大家都回去吧！”沒等大家動手，王彬彬執意把大家“遣散”了。可大家前腳剛走，他便再次開始焦急地尋找。

“丟的一箱鞋，對彬彬來說不是小數目，他不是不在意，而是怕給大家添麻煩啊！”了解到實情的隊友們心疼地說。

義工隊友們自發地為王彬彬丟鞋一事捐了款并送到他家中，可是他一分都不要。

不但錢不要，他還買來了礦泉水招待大家。但是隊友們誰也沒舍得喝，將礦泉水悄悄退回了商店，把退款塞到了彬彬的床單底下。

“彬彬掙點錢太不容易了，我們看著都心疼。可他從來不沾別人便宜，這份自強讓我們佩服！”陽光義工梁燕告訴筆者。

彬彬，是個自立自尊自強的陽光青年。

根據王彬彬的身體狀況，團隊安排他負責每次活動的統計、文字編輯等工作。雖然這在正常人看來是一件比較輕松的活兒，但對王彬彬來說，卻是一個不小的挑戰。

正常人一分鐘能打100個字左右，雙手間歇顫抖的他每分鐘卻只能打20個字。

陽光義工歷次活動的統計、注意事項等，他都整理得清清楚楚。

要想把事情做好，就得付出超出常人的努力，奶奶經常看到，孫子蹲在院子的墻根底下，聚精會神地捧著手機打字，一蹲就是一晚上。“咋那么忙呢？”奶奶曾不止一次地“抱怨”，可是，看到孫子滿足的笑容，老人便不再說什么了。

三

志愿服務，沒有白天黑夜，沒有寒冬酷暑，同其他隊友一樣，王彬彬隨時準備著。

去年夏天，王彬彬在阜城縣城東安市場賣鞋，剛擺上攤，手機里“跳”出一條尋人公告：城鎮一個11歲的男孩走失了！

“收攤，找人去！”王彬彬二話沒說，匆匆蹬上電動三輪車，加入到尋找男孩的隊伍中。

小男孩終于找到了。“感謝啊！感謝你們啊！多虧了你們這些好人！”孩子的奶奶感激地要下跪磕頭，志愿者連忙將她扶起。附近一個飯店的老板目睹了這一幕，被感動了，從錢夾里取出600元錢塞到小男孩手里，并當場報名要求加入陽光義工志愿者協會。

“能夠幫助別人，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王彬彬當時覺得，一切辛苦都值了。

今年年初的一個晚上，阜城縣一所學校求助：倆孩子跳墻逃學。王彬彬和隊友們一起，舉著手電筒沿途尋找，一找就是仨小時。夜黑風高，天寒地凍，擔心彬彬的身體吃不消，梁海龍會長一直催促他回去，可王彬彬執意堅持：“人還沒找到，我回去干什么！”當天晚上11時許，志愿者們終于在一個玉米垛里找到了凍得瑟瑟發抖的孩子。一小時后，2019年的第一場雪落了下來。想想都后怕：如果不是及時找到，兩個孩子恐怕熬不過這個寒夜……

護學，在現場維持秩序，一站就是三個鐘頭。每一次護學任務，都能找見王彬彬的身影，每一次他都不落下。

去年夏天，最熱的那幾天，護學任務結束了，身上的馬甲脫下來，背后一片白，那是因為出汗而滲出的汗堿。

對于正常人來說，護學是一個相當消耗體力的活兒，對于他這樣一個肢體有殘疾的人，更是如此。但每一次，他都咬牙堅持了下來。

后寨村七十八歲的村民萬新華說：“從俺們村東頭到村西頭1.5公里長，村里哪家的電視、電腦出了故障，王彬彬從不考慮自己行動不便，總是隨叫隨到為大家修理、調試。”

25日早上，村民萬新華家的電視又“不出人兒”了，他提上鞋，朝彬彬家走去。只是這一次，彬彬再也不能幫他修電視了。

“這孩子仁義……誰家有事忙不開，都找他，他從不會說‘有事，不去。”因為難過，萬新華老人哽咽地說。

90%以上的活動統計、文字編輯工作都是王彬彬完成的。

90%以上的救援、慰問，90%以上的尋人、護學任務中都能看到他那瘦小的身影。

對幫助別人，他總是那么積極、那么活躍，那么甘于付出，樂于奉獻。他走路時間一長就會累，語言表達不清楚，腿腳不利索。他不愿也沒有成為大家的累贅，他說，我眼睛好使，我就是坐在車上也可以用眼睛幫著尋人……

四

“呀，下雨了！”

快放學時，天空忽然下起了雨。小彬彬不喜歡下雨。他想，天空如果總晴朗該多好啊！

“彬彬，來，我們送你回家吧！”放學的鈴聲響了，四五個小朋友來到王彬彬桌前，有的背起他，有的扶著他，有的架著他，有的幫他拿著書包。還有的為他們打著傘，同學們護送他一起走出校門。

雨越下越大。前面出現了一戶人家的大門。

“哎呀，雨太大了，我們到門洞里避會兒雨再走吧。”

小朋友們累了，他們幾個人一起抱著彬彬，在大門洞里躲雨。

雨停了，小朋友們把彬彬送到家里，歡快地各自回家去了。

爺爺對他說：“彬彬，你看到沒？你的同學們一個個小小年紀都這樣有愛心，你長大了一定要多為社會做貢獻。咱要不努力為國家為人民多做出點貢獻，咱對不起你這些同學們呀……”

小彬彬點了點頭，輕輕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然后鄭重地說：“爺爺你放心，你說的話我永遠都不會忘記……”

彬彬的爺爺名叫王鳳嶺，同樣是公益事業的踐行者，堅定支持者。他堅持做公益事業已經有40多年了。他是阜城縣第一批志愿者，曾作為“感動阜城人物”接受表彰。青年時，他辭掉外地工作，回老家肩負起了照顧無兒無女的哥哥的重擔，無怨無悔。他還經常到養老院、敬老院看望鰥寡孤獨老人。

王鳳嶺老人說：“白發人送黑發人，要說悲痛是難免的。但是，對王彬彬做的事兒，我是無怨無悔。因為他做的是好事。是為人民，為社會，為群眾。我這當爺爺的自豪……”老人邊說邊禁不住地淚如雨下。

彬彬的奶奶哭了，彬彬的姑姑哭了，圍在一起來為彬彬送行的村里的人們也都掉下了無聲的淚水。

王彬彬的一家堪稱楷模，彬彬加入志愿者隊伍，爺爺非常欣慰，并用實際行動支持孫子，每當彬彬想給困難群眾捐款而手頭不富裕時，爺爺總會慷慨解囊。在爺爺的帶動下，彬彬的伯伯、伯母，都已成為中華骨髓庫的骨髓捐獻志愿者。

王鳳嶺老人說：“年輕時，我在雷鋒工作過的遼寧省撫順市瓢兒屯當兵，一直深受雷鋒精神的鼓舞和影響……”

善，是有根的。

五

王彬彬走了，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5歲。這本該是如鮮花般盡情綻放的美好年華啊。

臨走之前，這位青年人為這個世界留下了他人生中“最后的禮物”：將自己的部分器官捐獻。

來阜城采訪王彬彬事跡的那天，天空飄起了細雨。是春雨。一瞬間，覺得像是王彬彬化作春雨在無聲地飄落。

王彬彬，你走了，但你仍然像春雨滋潤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