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境陶藝在空間構成中的隱現關系研究

余劍峰（景德鎮陶瓷大學，江西 景德鎮 333403）

陶藝是一種傳統而又新穎的藝術表現形式，因為，沿著時間軸去觀察它，我們不難看出這一古老的藝術門類既經歷了萬余年的發展過程，亦在21世紀的今天還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隨時準備依據時代的進步而改變，特別是新興的環境陶藝，更伴隨著20世紀末新型城市的建設在中國蓬勃地發展起來。在現有的環境陶藝創作成果中，不乏成功范例，但也有許多設計并未充分地考慮到陶瓷的材質特殊性，而是單純地將它視作一種青銅、石材等常見環境雕塑材質的替代品，試圖在環境陶藝上再現這些材質的藝術語言，這無疑是設計師們在推動環境陶藝創作時需要進一步細致考量的關鍵問題。

一、隱藏：陶藝與空間的互融

陶瓷，是人類智慧的結晶，古人在沒有科學儀器輔助的條件下，于偶然之間發現了濕潤的泥土具有可塑性，這種經過雙手擠壓捏制成型的泥料在長時間的高溫炙烤后會發生質的改變，成為足夠堅硬的盛裝器皿，隨著制作技術的提高，古人開始嘗試豐富多樣的裝飾方法，以使陶瓷更具美觀性，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美觀性并非僅僅是指器物自身的形態或裝飾美，而是包含了它與環境相融合的“恰當感”。喬迅（Jonathan Hay）在他有關于中國明清室內陳設研究的專著中寫道：“明清時期單一器物的裝飾規則是與影響了器物表面組合的一整套室內裝飾的不言自明的規則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的。……這些玩好之物最初所存在的物理環境是社會精英的住宅內。……這些物件表面的裝飾在物品的陳設和使用過程中構成了一個屬于它們自己的稍縱即逝的環境。”[1]在他的研究中，陶瓷陳設器是十分具有代表性的一個門類，因為，人們在選用這些器物裝飾空間時，實際上已充分地考量到了它的造型、裝飾，乃至色彩是否能夠與室內的空間體量、光線分布、整體色調相互協調。而這種協調關系帶給使用者的感受將是“愉悅”的，這里所說的愉悅包括兩個方面：

其一為生理上的，即人們在進入到這樣的空間中以后能夠獲得舒適的視覺和審美體驗，特別是其中的視覺感受應當既不失柔和又具有足夠的吸引力，例如，在故宮所藏雍正《十二美人圖》“博古幽思”一幅中（圖1，十二美人圖·博古幽思，故宮博物院藏），巨大的博古架上分別架設著天青色的汝窯盆、白色的定窯香爐，以及景德鎮窯的祭藍盞和紅釉僧帽壺，在右側的書桌上還擺放著一個淺青白色哥窯葫蘆花瓶，畫面右下角花架上所置花盆可能是汝窯產品，從色彩上來看，這6件瓷器中的5件都屬于冷色系，只有1件紅釉器是與它們呈對比關系的暖色調，而這種色彩關系的選擇與畫面中整體空間環境密切相關，不難看出，畫面所描繪的這個空間陳設是以冷色為主，但為了追求視覺上的合理對比和沖突關系，紅釉僧帽壺在其中就成為了點睛之筆。

圖1 十二美人圖·博古幽思，故宮博物院藏

其二為心理上的，從古至今，人們都不會將精美的陶瓷陳設品視作簡單的“物”，特別是其中一些具有特殊內涵的瓷器，更是具有了彰顯身份的作用，例如土耳其托普卡普宮內陳設著的大量青花瓷，就是奧斯曼帝國強大經濟實力的象征。而明清時期的中國帝王更是以收藏有宋代五大名窯瓷器為傲，因為，在傳統美學思想的影響下，宋代瓷器往往象征著高尚的審美品位。由此可見，陶瓷陳設器的合理選擇與擺放在很多時候還映射著空間使用者的內心需求，他們或需要這些精美的陳設品彰顯自己的品位，或需要通過它們來獲得一定的成功感。

但是有必要注意一點，當我們將陶藝作品視作豐富空間與愉悅使用者的有效手段時，還應當采用一種更為柔和的展示方法，因為，如果這種展示過于外露，很容易使人感覺到品味低俗。所以，在運用陶藝作品裝飾室內環境時通常需要全面考慮該空間的文化語境，例如在景德鎮溪間堂酒店的門廳設計中，設計師運用長條形絞泥瓷片鋪設了一面迎賓墻（圖2，景德鎮溪間堂酒店環境陶藝），這一設計首先通過青花瓷向步入其中的消費者強調了“景德鎮”千年瓷都的特殊文化意涵，然后運用射燈營造出色彩和光影的變幻，使絞泥紋理和瓷片的交疊構成如同山脈起伏的視覺效果，再一次用抽象的藝術語言模仿了酒店周邊群山環繞的自然景觀，從色彩上來看，迎賓墻上的黑白關系與空間的灰色調也具有充分的融合性。

圖2 景德鎮溪間堂酒店環境陶藝

圖3 天津免稅區海洋主題空間環境陶藝

圖4 重慶麗晶酒店環境陶藝墻

二、顯現：環境陶藝對空間形態的渲染與強調

在中國的傳統美學觀念中，融合、隱藏往往是源自于“中庸”思想的審美觀，但是，隨著時代的變化，21世紀的消費者在使用環境陶藝裝飾空間時，還會因追求特殊的視覺沖擊力而選擇那些在傳統審美觀中并不具有美感的造型。例如在天津免稅區的海洋主題空間設計中，設計師運用瓷泥制作出了形態各異的珊瑚造型（圖3，天津免稅區海洋主題空間環境陶藝），這一探索實際上是對于傳統審美觀的一種挑戰，因為，就每一件單獨的陶藝珊瑚而言，它的造型略顯夸張，有一些的造型還容易引起觀者的心理反感，但是，當它們被組合在一起，并以簇擁的方式群聚在一個個的大型玻璃框中時，再搭配上室內藍色燈光的情境烘托，這些陶藝珊瑚就變成了足夠“切題”的陳設裝飾，而且，因為材質上的特殊性，這些陶藝珊瑚群還能夠對整個空間的主題起到進一步的渲染與強調作用，比如說，在色彩上，珊瑚群的灰白色主調能夠充分地吸收和反射橙黃色暖光，與整體背景中的冷藍色調形成反差，但因為藍色的面積更大，所以，暖黃色的珊瑚群就如同一個個耀眼的光點被環繞在背景光源中，這與被美化了的海洋極為近似。在肌理上，陶藝珊瑚群表面凹凸不平，孔洞明顯，較之于整個環境中空曠平滑的整體效果而言，這幾組珊瑚群帶來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和審美震懾力。換言之，合適的環境陶藝雖然在藝術語言上似乎與周邊環境呈現出對立的效果，但只要緊密圍繞環境主題，這些精心設計出來的對抗性陶藝語言卻往往能夠進一步渲染環境的主題，并強調出這個主題的獨特性與趣味性。

三、雙贏：借助陶藝呈現空間的個性與品格

隨著人們對環境陶藝的認識逐步加深，目前已有許多室內外設計中引入了環境陶藝的元素，在運用這些新穎的裝飾元素時，設計師有必要關注到它與環境的對話關系，也就是說，陶瓷這種材質并非單純地是青銅、石材這類傳統雕塑材質的代替品，它有著與其他材質截然不同的藝術語言，例如，它有著獨特的光反射性能，無論是釉面質地的差異，還是泥料顆粒的大小，都能夠帶來差別度極大的光影效果，如果能夠善用這一特性就能夠運用看似簡單的陶瓷材質營造出十分復雜的裝飾效果，重慶麗晶酒店的一組環境陶藝墻就是此類設計的成功范例（圖4，重慶麗晶酒店環境陶藝墻），為了表現出濃郁的地方特色，設計師另辟蹊徑選擇了俯瞰視角下的民居作為藝術傳達的對象，在具體呈現時，數千片灰色瓷瓦被安裝在高矮不一的鋼制橫梁上，模擬出真實民居的屋頂形象，在投射上角度不一的光源之后，這一面景觀墻就具有了極具感染力的裝飾個性，步入其中的參觀者既能夠被這種由數千片裝飾單元重復組成的工藝產品引發有關于技術層面的震撼，又能夠充分地感受到這個空間想要闡述的人情風貌與文化底蘊。

當然，伴隨著環境陶藝的普及趨勢，室外空間的裝飾中引入大型陶藝雕塑的比例也日漸增多。從工藝技術的手段上來看，陶瓷似乎并不是很好的室外裝飾材質，因為它的材質特殊性導致其在造型體量上多處受限，但只要轉換設計思維便可改變這一弊端，其中最常見的就是以瓷片拼貼的方式來表達設計思維，通過目前的實踐成果來看，這種工藝方法幾乎能夠滿足所有的陶藝雕塑設計需求，例如九江市和中廣場上的環境陶藝組選用了以幾何體塊組合而成的抽象人物造型（圖5，九江市和中廣場環境陶藝），能夠與周圍的建筑物造型充分地融合在一起。另一方面，這5件人物雕塑分別采用了象征五行的色彩裝飾，既吻合了和中廣場“天人合一”的整體設計理念，又充分地考慮到了中國人的傳統民族心理。為了使這一組大型環境陶藝作品在室外空間中充分展現出材質的輕盈特性，設計者在人物身體的中軸線上設計了五個表現自然主題的透空裝飾，這樣既減輕了大型陶藝沉重厚實的視覺弊端，又模擬了傳統中式建筑中的“花窗”設計，與周邊的自然景觀充分地融合在了一起，獲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設計統一感。故而，從整體上來看，這組環境陶藝在設計上充分地考慮到了自身的審美表現，同時也很好地輔助空間對象，烘托出深刻的文化內涵。

圖5 九江市和中廣場環境陶藝

結 語

環境陶藝是從室內陳設瓷逐漸演變而來的新型陶瓷裝飾方法，對于有著悠久陶瓷文明史的國家而言，這無疑是增強民族自信的有效方法，同時，在運用環境陶藝介入空間設計時也需關注到在形態、色彩、裝飾這些表面審美因素下所包含著的更為深刻的文化內容和民族品格，由此，在最終的設計表現中，這些陶藝作品既能夠和諧地融入空間環境之中，又能夠充分地彰顯出自身獨特的藝術價值和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