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索瓦·梅來思(國際博物館協會 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
高振華 譯
博物館界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博物館數量經過數年持續增長后,對博物館未來的一些疑惑開始出現。誠然,大英博物館不會被認為即將倒塌,但偏小的博物館的未來似乎更不確定①下述觀點最早于幾個月前出現在2014年發往《孔普盧頓》(Complutum)雜志“博物館學:在傳統與現代中”(Museology:between tradition and modernity)專刊的一篇文章中。。
2007年以來,席卷西方的經濟危機在多國導致博物館資金方面的重大變化。西方國家的博物館多年來首次面臨相對大幅度的預算削減。若干報告預計這些舉措并非一時權宜,而是形成了一個結構性趨勢。[1]與此同時,博物館界也被兩個趨勢重塑著。第一個趨勢與全球化和日益增長的貿易流或交易和全球旅游有關——包括旅游業的發展;第二個趨勢是數碼技術的發展,正在改變整個溝通圖景,并間接改變著博物館。
博物館似乎日益被分為兩個相區隔的集團,第一集團由大型機構構成——接待數百萬參觀者并開發其品牌的著名明星博物館[2]——而另一集團包括大批很小的機構,它們掙扎著努力吸引公眾并為一些展覽計劃籌資,甚至正力圖避免破產。正是在這后一個背景下,我們才看到了參與性和社區博物館的出現,它們主要出現在英國,專門針對特定公眾,很大程度上基于當地發起團體而非基于其常設展覽。[3]正是在此背景下,無器物博物館的理念——其實是無常設展覽或毫無藏品——可能發展起來,就像在日本一樣。[4]藏品因此顯得沒有與公眾的關系來得重要,公眾成為博物館的主要關注點。
在此背景下,審視博物館的未來愿景變得很迫切。無論給“博物館”這個詞什么定義,博物館概念都是變化的,與時俱進的。博物館界似乎很容易變化,但博物館學是否如此呢?這個學科是否也在演變,如果是的話,是朝什么方向演變?這是在下文中要探討的問題。這一思考是在《博物館學百科詞典》(Dictionnaire encyclopédique de muséologie)的籌備過程中發起的,且顯然應該是視作一項正在進行中的工作……[5]

圖1 大英博物館大廳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Diliff
現在有個“博物館未來中心”(Center for the future of museums),[6]卻沒有博物館學未來中心,盡管這個想法可能很值得去探索。2007年,在美國建立的博物館未來中心選擇關注影響博物館界的三大趨勢:人口因素、教育和移動技術的演變。考慮到博物館思想家人數很少,我們可以認為,這三大趨勢也是影響博物館學的源泉,這三大趨勢在很大程度上也以相同方式影響著整個學術系統。世代變革正在發生,令曾經最有影響力的一代人逐漸凋零:已經退休的一名教師(約65-70歲)在退休后通常可能還要活躍10到15年[例如,1980-1990年工作的一代:蘇珊·皮爾斯(Susan Pearce)、茨比內科·斯坦斯基(Zbyněk Stránsky)和安德雷 ·戴瓦雷(André Desvallées)在退休后繼續工作],但其他視野下培養出來的非常活躍的新生代已經出現,并在開拓新的研究主題。新博物館從業人員受到的教育與其“父輩”的教育大不相同:隨著20世紀60和80年代的兩次大學大眾革命,大學界已經經歷深刻變革,這大大影響了思考、教學、評估的方式。信息技術和溝通現在導致了慕課和其他學習形式的快速發展。
但其他兩個重要趨勢對博物館界思考方式的改變恐怕更大。我覺得第一個趨勢與語言有關;而第二個趨勢與市場經濟對博物館運作的影響有關。
自二戰結束以來,盡管法語的影響力逐步衰減,但法語繼續在很大程度上是某種文化理念的載體,尤其在博物館界[國際博物館局(International Museums Office)的期刊《繆斯神殿》(Mouseion)是以法語出版的]。[7]二戰后的初期,法國仍然在博物館界發揮著重要影響力,例如,通過國際博協首任總干事喬治·亨利·里維耶爾(Georges Henri Rivière,1948-1966年在任)及其繼任者于格·德·瓦里那(Hugues de Varine,1967-1974年在任)的工作看出:后者發表的文章,尤其是在《國際博物館》(Museum International)雜志發表的文章,以及里維耶爾在巴黎講授的博物館學課程,增加了一種特定的拉丁博物館學思想、以及法國“新博物館學”(Nouvelle muséologie)運動的影響力。[8]

圖2 國際博協首任總干事喬治·亨利·里維耶(Georges Henri Rivière,1948-1966年在任)Twitter/EcomuseMarqueze
同一時期的另一個影響力來源是東歐國家,主要代表人物是楊·杰里奈克[Jan Jelínek,國際博協主席和國際博協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ICOFOM)首任主席]、阿夫拉姆·拉茲貢(Awraam Razgon)、克勞斯·施萊納(Klaus Schreiner),其中還有茨比內科·斯坦斯基。《博物館學工作報告》(Museological Working Papers)的兩期(MuWoP/DoTraM: 1980-81)呈現了一個特別有趣的總結當時各種思維方式的概說。這兩期是雙語(英語/法語)的,但許多作者已經傾向于使用莎士比亞的語言[隨著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研究系列(ICOFOM Study Series)的出版,這一現象會持續]。然而,我們可以觀察到,博物館概念在當時就已經因國而異了。

圖3 國際博協總干事于格·德·瓦里那(Hugues de Varine,1967-1974年在任)Twitter/IcomOfficiel
1989年,柏林墻倒塌后,英語在全世界被普遍用作國際貿易的載體,壓制了法語或俄語的作用。而人們對于與世界溝通的機會只能采取積極態度。在此背景下,選擇一種通用語言至少是決定性的。作為當代的“通用語”(lingua franca),英語毫無疑問地成為世界其他地方多多少少能駕馭的載體。
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過渡,卻不會不伴隨著對思想表達或學科構思的影響。在博物館界,即便一個簡單的術語選擇:“museum studies”還是“museology”(二者中文均可譯為“博物館學”——譯者注),已經向我們透露很多關于教材和思想模式的指導方針差異,[9]而像“博物館的”(museal)或“博物館化”(muzealisation)這樣的詞,拉丁或東歐受眾對其相對熟悉,而在其他很多語言里它們就至少顯得很外來了。
不僅僅是語言差異,在此之上還應該注意到各國在哲學訓練上的差異(或分歧),而哲學訓練會影響認識論思想(例如如何思考博物館工作及其方法)。從這個角度來看,在法國和德國大行其道的理性主義或黑格爾式理想主義的世界觀和思考問題的方式,與英式經驗主義和后來的美式實用主義大不相同。明確地由博寇(Burcaw)認可的[10](并被斯坦斯基完全摒棄的)、試圖基于經驗尋找一些實用問題答案的美式博物館工作理念,可以部分地由這種理論背景解釋。
經濟直接地影響博物館學,更甚于語言。日益增長的安格魯薩克遜資本主義模式對世界其他地方的影響,主要通過在北美發展起來的市場經濟的優勢表現出來。在一代人的時間里,基于計劃經濟的蘇聯模式和西歐資本主義與社會民主原則之間的看似相對穩定的平衡,陡然遭遇挑戰。柏林墻的倒塌和蘇聯陣營的崩潰,導致了在安格魯薩克遜國家采用的自由市場政策的快速發展。在整個西方世界,公共政策開始大規模削減,自由市場和“經濟人”(homo oeconomicus)概念則大行其道,其對市場利益最大化的追求似乎是市場效率的關鍵。
這些改變也為博物館界帶來巨大變遷。當時博物館在運作上轉而傾向于商業解決方法,這引發消費者行為的逐步改變,博物館也開始認為自己可以對其地區有經濟上的影響,這都漸漸反映出經濟模式的變化。這種邏輯最有名的例子就是畢爾巴鄂的古根海姆博物館的創立,而其開幕引發了大量評論,有時是贊揚的,有時則帶有批判性。由于大批參觀者涌入,且他們對當地經濟產生了積極影響,該館很快得到政治上的認可。[11]博物館現象受到華麗建筑開幕——例如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紐約現代藝術館新館、梅茲蓬皮杜中心等當代藝術博物館和柏林猶太博物館與里昂匯流博物館等其他類型博物館——的刺激,越發受歡迎,這部分導致了博物館界分裂為上文提到的兩部分,也導致了“百萬級博物館”(既指參觀人數,也指參觀者密集活動產生的收入)的優勢。經濟危機在西方國家大大影響了博物館界,導致這些機構經費大幅度削減。
由此看來,可以識別出兩種定義博物館和博物館學的方式。第一種方式能在大量出版物中找到[12],并基于博物館的社會角色。在這里,博物館機構被看做 動員當地社群、思考起身份認同和發展的手段。這一理念并不新穎,其中包括了20世紀70年代的法國新博物館學,甚至包括很多能追溯到19世紀的創見。[13]“新博物館學國際運動”(MINOM)、“社會博物館學框架”(Cadernos de Sociomuseologia)和批判博物館學中尤其能看到這種方式,[14]很多與博物館社會工作[希夫曼(Silverman)]、社會融入[桑德爾(Sandell)]或參與[西蒙(Simon)]有關的安格魯薩克遜著作也對此有論述。這一傾向日益受歡迎——或許是周期性地受歡迎[15],被認為是對博物館界的思考的主流方式。參與型博物館背后的理念就是,能以可持續方式支持博物館的并非國家而是社群本身,約翰·柯敦·達那(John Cotton Dana)的著作里已經能找到這樣的理念。[16]

圖4 畢爾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館 東方IC

圖5 倫敦泰特現代美術館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Dimitri Hon

圖6 梅茲蓬皮杜中心 Wikimedia Commons/CC BY-SA 3.0/Guido Radig

圖7 里昂匯流博物館
社會博物館學(或社會的、社群的或參與型博物館學)是基于很大程度上屬于內部的博物館學流派。而另一個思考博物館的方式卻是在博物館界以外發展起來的。很多博物館角色和概念的論述是受一種非結構性的語言影響,這種語言是在旅游業、外交、經濟和城市規劃視角下建立起來的。博物館能為一個特定地區帶來大筆能影響經濟或生活質量的間接收入的想法本身很古老,至少能追溯到18世紀,我們在19世紀也能經常找到例證。[17]然而,很少有博物館是首先為這個目的修建和組織起來的。而且,一定程度上,更多是從經濟學家、建筑師、城市規劃師、外交官等外部意見出發,設計和管理博物館的方式才是如此。大體來說,這一“博物館學”從其最外圍的特征來規劃博物館:相對常規的博物館觀(而非真正參與型的),更多關注其形象(引人注目的建筑)、展覽質量和參觀人數(即其對當地經濟的影響)。博物館的基本功能——保存和研究、總體行政或教育事務——因此成了次要事項。把博物館納入市場經濟的經濟視角導致在博物館管理和補貼中采用效益標準和經濟決策方式。由此看來,博物館格言已不再是“不獲取藏品的博物館是死博物館”(舊式的保存導向格言),而是“不吸引參觀者的博物館不配得到補貼”。
無論如何看待“博物館學”這個詞,博物館界都在事實上(de facto)被從眾多學科的角度審視,其中包括社會學、經濟學、藝術史、建筑學、信息科學等等。在多數國家,這一學科的教學都部分基于一種仍然很大程度上受20世紀90年代的博物館影響、且涵蓋社會問題(社會博物館學)的觀念。然而,這一學科也較少基于一個專門學科的邏輯。不僅如此,博物館學中很少還有研究“人與現實間的特定關系”——即斯坦斯基的著名提議[18]——的成分。
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在《博物館學關鍵概念》(Key Concepts of Museology)中建議的定義認為,博物館學是一個融合所有與博物館領域有關的概念和批判性理論的開放領域。[19]這一定義并不尋求引發一個真正的研究規劃,正如斯坦斯基的著作或范·曼施(van Mensch)的博士論文(從東歐博物館學理念發展而來的最佳總結[20])所顯示的那樣,但其確實試圖拓寬有關博物館領域的辯論范圍,以便分析其結構,正如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研究系列三十年來試圖做的那樣。
在里維耶爾給出且仍然被標準教科書廣泛引用的博物館學經典定義[21]——即更特定的基于博物館社會角色的定義——以及更含蓄地出現在經濟領域里的定義之間,似乎并沒有太多容納更準確的博物館學角度的空間,例如從“對人與現實之間的一種特定關系的研究”衍生出來的角度。博物館學的未來是否局限于為博物館發展開發“廚藝手冊”或其他“配方”?抑或博物館學會被其他學科包容,例如經濟學或城市研究?社會學家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的研究關注對科研領域發展的分析,可以對理解博物館學在學術系統中的地位有所幫助。[22]

圖8 社會學家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Wikimedia Commons/ CC BY-SA 4.0/KOKUYO
傳統看法——即斯坦斯基秉承的看法——是從其內部結構看待一門科學的形成(一個特定的知識對象、一種詞匯體系、一些特定的調查方式等)。①我已經在介紹彼得·范·曼施(Peter van Mensch)的博士論文時用到了這個方式,這篇論文將在維塔利·阿納內耶夫(Vitaly Ananiev)的監督下翻譯成俄語。從這個角度看,最近五十年來進行的所有工作應該能逐漸讓博物館學成為一門真正的、與其他學科區分的、可以引導和改善博物館工作的學科。我們知道這個概念過于簡單無法奏效。在拉圖爾(他從未就博物館學進行寫作)看來,這些努力僅僅提供了一個可能的連接更多重要事項的“結合器”,還需要一些附加的支持。(1)首先是拉圖爾所說的“世界的動員”,其中包括所有為聚集有關這一學科知識而創設的儀器、藏品、考察或調查。如果我們從嚴格的博物館學視野思考(而不從博物館館藏的視角,因為館藏也能讓其他學科感興趣),結果是貧乏的:并沒有很多博物館學實驗室和大型博物館學圖書館(全世界僅十幾家,而社會學或電影專業圖書館則有數百),沒有大型數據庫,也沒有“博物館的博物館”等。(2)拉圖爾隨后提到“研究賦能”,即行業的專業化配合上國際代表大會組織之類。一個行業需要聚集起足夠的同仁,以形成一個真正的集合,同仁們可在集合中(網絡化)合作、閱讀論文并對論文進行批判。即便在國際博協,特定國際團體——例如博物館學國際委員會或人員培訓國際委員會(ICTOP)——也未形成真正地促進廣泛的、批判性的觀點交流的平臺。有關博物館學的真正的“科學”期刊(周期性出版的、進行雙盲同行評議的、列入引用索引的刊物)屈指可數。(3)一門學科無法獨自發展;它需要同盟。拉圖爾指出實業、軍方和政治家等的重大作用。這一視角可能讓我們想起,近年來為發展博物館出力頗多的博物館之“友”中,有些人與政壇人物的關系要比與策展人或博物館學家的關系緊密:經理人、城市規劃師或政治家當然有著博物館學發展以外的日程,他們所“購買”或協助發展的博物館,與把器物當做數據載體的博物館是有區別的。最后,(4)拉圖爾把公共關系和“表演能力”看作有利于一個學科被公眾(通過稅收或慷慨捐贈)接受(并最終被資助)的珍貴資源。然而,這最后一項當然對博物館學家也不例外,因為博物館似乎越來越受歡迎。但博物館的人氣并不足以促進博物館學的發展。
拉圖爾的視角可能顯得很犬儒,但其提供了一幅概貌,指出了如果博物館學要成為國際認可的學科所需要的努力。但誰會在意?博物館學被認可為一門獨立學科真的很重要嗎?可能對于那些愿意參與博物館負責人的培訓和頭腦風暴的人來說,這可能是重要的。也確實存在一個事實,那就是安格魯薩克遜國家的博物館學學派,盡管并不急于一種特定的方法論,更加模糊,管理也更實用主義,卻比其他任何思考博物館的思想學派享有更廣泛的圍繞博物館界的受眾。由于源自英國,即便不那么“博物館學”,安格魯薩克遜派博物館學(museum studies)界還是似乎比拉丁博物館學派(museology)與學術世界的聯系要緊密的多。
然而,正如斯坦斯基含蓄地領悟到的那樣,博物館學(museology/museum studies)如果僅僅與博物館現象相聯系,發展效果恐怕不如基于一個更廣闊的主題(人與現實的特定關系)。這是個英明的想法,但卻如此的與“真實”世界脫節,以至于無法真正給博物館從業者或科研人員帶來靈感。換言之,斯坦斯基堅持認為,博物館是研究機構(他不是唯一持此觀點的人[23]),這在20世紀70年代在一定程度上是事實,但現在多數博物館已經永遠不再是了(當然有很多顯著的例外)。
在此我想要提出另一個博物館學研究可能的方向,這個方向與斯坦斯基的想法有很大聯系,但與博物館實踐工作——且尤其是其他兩項功能:保存和溝通——有更多關聯。
貝爾納爾·德洛什(Bernard Deloche)用兩個不可或缺的特性描述博物館領域的特異性:感官展示(這將博物館與文字區分開)和現實的邊緣化。[24]第一個特性與博物館的展覽功能直接聯系:即在空間中展示器物,以便他們能揭示自己的獨特內容或形式(知識或審美);第二個特性——與博物館化直接聯系——強調博物館的超時間性原則:一件器物一旦被博物館化,就從其原本背景(一個有明確定義的時空現實)中移出,并移入另一個從象征意義上被社會認為是超時間性[一個“架空時代”(uchronia)]的空間(即不同于其他世俗空間的博物館)。博物館通過將器物與現實(原本背景)分離提供了與器物的象征距離,這個象征距離讓我們能對器物進行分類、分析,并以其他方式對其進行想象。
參觀者的博物館經驗似乎與此雙重特性直接聯系:通過進入這樣一個空間,參觀者從空間上理解某種在“世俗”時間和空間以外向他們介紹的現實:某些數千歲的器物和非常年輕的器物都能向他們展示。值得注意的是,這種時間暫停仍然具有迷惑性:博物館和可移動器物仍在繼續朽壞,盡管有非常精巧的保存政策。某些百年前保存的器物已不再展示或不再能被展示。
從這個意義上說,博物館空間展示結構構成了博物館用來與參觀者溝通并總體上用來給現實歸類的結構。博物館的時間組織則更普遍地基于博物館的保存政策:博物館決定獲取和維持的東西,博物館曾經擁有和不再擁有的東西等等。博物館的特有屬性在于其依據這種特殊時空模式再現現實、并以這種空間(溝通)和時間(傳承)邏輯出發組織知識的方式。如果把博物館學定義為對知識(或知識載體)的時空組織的研究,①應該注意的是, 這一建議也完全包容了古代的歷史博物館思考,包括朱利奧·卡米洛(Giulio Camillo)的博物館或是卡西亞諾·德爾·波佐(Cassiano del Pozzo)的“紙質博物館”(Museo Cartaceo),這些作者以及古典的繆斯神廟(mouseion)構思者,都是在知識的空間及時間組織原則上開展工作的。我們可能既可以把博物館學看作博物館組織(及其傳統功能:保存、研究、溝通)的研究,也使其對新的知識組織視野開放。
一方面,這一原則將博物館帶往其他現在非常具有挑戰性的研究領域,包括在藝術史領域廣泛興起的展覽研究、博覽學(expology)[25]和展示研究。[26]正如前文所說,許多著作所反映的博物館的演變[27],是邁向更少以藏品為導向,而更多以公眾為導向的博物館:如果博物館不再容納常設展覽,那博物館的時空組織會如何?公眾、器物和博物館之間的關系仍然且繼續構成明天博物館的核心。空間組織仍舊會是博物館成敗的關鍵。不僅如此,還應該注意到,如果這樣的研究旨在更好地理解博物館現象,其實踐應用也非常重要,因為應用能為實際的展示和當下的保存措施提供更好的反饋。
另一方面,知識組織的時空研究,能和其他與遺產和知識有關的機構也普遍關注的問題相契合,正如遺產學所認為的那樣[托米斯拉夫·索拉(Tomislav ?ola)]。日益緊密的聯系會把這些機構聯結起來,正如彼得·范·曼施(Peter van Mensch)和列昂蒂娜·范·曼施(Leontine van Mensch)指出的那樣。[28]知識組織的原則與所謂信息與溝通科學相聯系,而后者一般包括檔案學、圖書館學和博物館學(但也指廣義上的溝通和信息科學)。如果說很多這些學科(圖書館或檔案分類、報告)都偶爾在很大程度上考慮空間維度,那么組合了溝通和保存——博物館的本分——的時空二項式似乎更少被考慮。
最后,博物館學的未來也可能在別處,在于互聯網和所謂網絡博物館或虛擬博物館。更廣泛的說,互聯網上的數十億網站和博客構成了一個日益重要的世界,但其探索也變得更加復雜。正如博物館被展現為我們周圍現實的模型,我們可能可以成為明日博物館的東西則可能被要求處理和展示現在稱為“大數據”的東西,即構成我們在網上看到的有關我們的現實的數十億數據。美國國家安全局如今正在做的事,未來博物館恐怕會不得不視之為頭號事項,以服務于公益。
我在此提及的調查領域并無意取代當前的(基于社群或經濟的)博物館學研究,而是要探索其他可能引起科學共同體興趣的途徑。如果某人對博物館的未來感到好奇,那么他肯定會覺得思考未來博物館形式和未來的知識載體是適宜的。這肯定還要繼續通過器物收藏進行。但也可預期新的更復雜器物的類型,例如微粒子或信息字節,包括與日益復雜的技術有關的數據庫(納米技術、數碼技術)。現實的這一部分可能會構成21世紀博物館的挑戰,也是許多其他與知識發展有關的機構的挑戰。博物館學需要仰賴所有這些角度,包括實體的和網上的,以便在未來年代里能夠充分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