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老建筑空間表達

王杉

摘 要：《西小河的夏天》是一部以浙江紹興為背景的懷舊電影，以三代人的視角還原了20世紀90年代江南的一個家庭、一個時代、一個社會的文化記憶，斬獲第22屆釜山國際電影節新浪潮觀眾獎。導演周全作為浙江紹興人，在片中表現出了濃厚的故鄉情結。在城市文化迅速發展的沖擊下，一座城市的底蘊和文化根基漸漸被湮沒，懷舊和追憶成為眾多導演表達時代情懷、返璞歸真的文化探討。

關鍵詞：城市老建筑;空間;懷舊;江南

基金項目：本文系2018年江蘇省研究生科研與實踐創新計劃項目“城市老建筑及其影像表達研究”（KYCX18_2480）階段性成果之一。

建筑承載著一座城市厚重的歷史和文化，是凝固的城市記憶。紹興是一座老城，但也有它快節奏和城市化的一面。《西小河的夏天》這部電影避開了高樓林立的都市空間，將視角轉向靜謐閑適的老城，老臺門、小橋流水的老街、舊小學校園等老建筑成為主要生活空間。這些老建筑與這座城市的文化底蘊不動聲色地融為一體，猶如細水長流，訴說著時代記憶。由此，江南的城市空間通過電影被重新建構。

一、詩性的審美空間

古樸典雅的江南建筑，水墨一般的江南水鄉，江南的詩性審美是從古至今不變的。而詩性的江南不僅在于它景觀和外貌上的呈現，更在于它的文化底蘊和人文關懷。臺門作為承載了紹興古越歷史和傳統文化的建筑，成為紹興文化和建筑的一大特色，由烏瓦白墻、石階木門、飛檐翹角、高墻深院的形態構成詩意而獨特的審美風格。臺門在古代是天子諸侯的住宅，到了近代也是有身份的人或者富人的居所，它是封閉而獨立的宅院結構。舊時作為官宦府第，不同的臺門象征不同的身份和等級，無論是庭院內不同人的住所位置和空間形態，還是雕刻裝飾以及每道門所承擔的作用都有嚴格的禮教和等級之說。到了現代，臺門僅僅作為普通的民居或者文物保護的古跡。對于現代民居來說，它的外觀雖然保留了老建筑的風貌，但早已褪去了歷史的等級禮教或是封建信仰，成了百姓安居樂業和扎根之地，帶有“親切的地方感”，那里是“撫育一個人的地方，人們的基本需要可以在那里得到充分的關注和滿足。即便精力充沛的成年人也會在短暫的時期內渴望重新獲得少年時代熟悉的安逸的感覺”[1]。《西小河的夏天》中的臺門就更側重地方感，孩子在臺門院里踢足球、坐家門前等父母回家，院落內藏著各個家庭的故事和秘密，生活在臺門的空間里展開，1998年的記憶在這個空間中被娓娓道來，這里承載了幾代人的記憶和故鄉情。

一座具有人文關懷的城市最深層的體現在于它的“根性”和濃厚的“市井氣息”，這些日常的瑣碎才是生活最本來的面貌，而“一座城市的‘根性都是與有著濃郁的‘市井氣息的生活密切相關的。城市公眾活動的基礎，就是來自各個城市市井之間市民淺近而表面化的日常活動”[2]。影片中這種市井氣息和江南老城水鄉風光在影片片名出現之前跟隨顧曉陽的腳步一一呈現：走過青石板的街，河邊有在洗衣服的居民，一群孩子圍著街邊的小吃攤，輕舟劃過綠水，小橋流水人家，河岸邊有在晾衣服的人，橋上有人推著自行車走過，街邊的小賣鋪靜靜地開著，顧曉陽走向老臺門的家……數十個幾乎都是固定的鏡頭，將老城人們的生活狀態和空間緩緩呈現，詩意而溫柔的江南意境和寧靜而閑適的生活節奏也由此可見。此外市井的氣息還在于老茶館空間的寫實，三三兩兩圍坐打牌和下象棋的人、茶館的茶具是20世紀90年代左右的鐵茶缸、斑駁的墻壁有被涂涂寫寫的痕跡，較為貼近地還原了當時百姓的日常生活。此外，一家人邊吃飯邊聊家常，父親在橙黃的燈光下批作業、檢查作業，鄭爺爺在藤椅上睡著，等等，生活的瑣碎和市井氣息無處不在。

二、懷舊的生活空間

懷舊有“返回家園”“痛苦”之意，也就是思鄉而引起的痛苦。[3]但發展到后來，懷舊逐漸遠離醫學范疇，成為一種正常的個人特征或社會現象。懷舊可以引起共同興趣人群之間的共鳴，找回親切感，成為一種群體認同。片中老臺門是最大的懷舊空間，導演周全在采訪中說：“我在紹興老臺門里一直生活到11歲，臺門不僅是紹興特有的江南元素，也是我心里的一個情結。”他將臺門做了影視化的呈現，把故事設定在故鄉，可以說整部電影都是導演的故鄉懷舊，因而片中的角色都有自己的懷舊空間，加之一些特定時代語境下的事件和空間陳設構成了一種集體懷舊。

鄭爺爺的懷舊首先體現在對已故親人的思念方面。他在臺門住的屋子就是他的一個懷舊空間，他會在這個屋子里看著老伴的遺像，在遺像下方的小花瓶中插上一朵小花，默默地思念去世的孫子小寶，并留著小寶的玩具，會在離開老臺門之前小心放好老伴的遺像，不舍地回看自己居住和生活過的地方。其次，他對老城區改造表現出強烈的反抗意見也體現他的懷舊。第一次反抗是在臺門，上門調研老城區改造相關意見的專員被鄭爺爺惡語趕走，“生在這個臺門，死在這個臺門”表現出他對老臺門的情感與他守舊、不愿改變、落葉歸根的鄉土情懷。第二次反抗是在鄭爺爺工作過的老紡織廠，這里也是他一生的心血。當他得知紡織廠也被劃為改造的范圍瞬間大怒，呵斥兒子賣掉廠里機器。臺門是百姓生活的空間，紡織廠則是老一輩人工作的空間。面對故鄉即將發生的變化，鄭爺爺用守舊對抗城市發展的“新”。導演通過對鄭爺爺這一角色的塑造來表現懷舊。

媽媽的懷舊體現為她從事的工作——越劇演員，對傳統文化的極度認可和迷戀本身就帶有一種懷舊性質。她的懷舊空間是她工作的地方和舞臺。校園這個空間呈現出20世紀90年代的舊小學面貌。矮矮的教學樓、墻上的鄧小平語錄、嚴肅刻板的教導主任、年輕活潑的英語老師，構成80、90后集體的小學生活記憶。家長會上多數人對英語教學的不接受刻畫出時代變化中人對新事物的排斥，反襯出小城百姓的思想保守陳舊。影片通過對這些空間和記憶的呈現來表達時代懷舊。

三、特定意義的公共空間

城市公共空間包括公共空間和半公共空間。公共空間是不受任何限制地面向大眾開放，如公園、廣場、街道等。半公共空間是在年齡或消費水平等方面有所限制的空間，如舞廳、影劇院、酒吧、咖啡吧等。[4]“98世界杯”是具有時代標記的事件，影片中在小酒吧這個空間里， “世界杯潮”的熱血記憶被還原，其是80后球迷的集體青春符號。這個空間與鄭爺爺所熟悉的茶館空間有所區別，它不是傳統茶館閑聊聚會、打牌下棋的公共空間，而是一個帶有信息時代大眾媒介傳播功能的休閑娛樂公共空間，電視直播世界杯把這個空間的人們聯系起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因為媒介信息交流而快速變得融洽。在這個空間中，曉陽和爺爺的共同愛好得到滿足。曉陽從家里偷跑出來，完成了對家的“暫時逃離”，面對父親的秘密與父親對自己愛好的限制，這種“暫時逃離”表現出對父親實際行動上的反抗。

舞廳這個空間還原了20世紀90年代的舞廳環境，在這里，人們跳著懷舊的交誼舞，聽著那首《相約1998》，年代感極強。顧建華是個傳統的中年男人，這樣的舞廳是他的娛樂空間，他習慣跳交誼舞，而沈老師則相反，她喜歡自由地蹦迪和更現代化的事物，交誼舞讓她不自在。屬于她的空間是更加年輕化的空間，比如在咖啡吧這樣文藝而新式的場所彈著吉他唱著自己的原創歌曲。兩個娛樂空間的反差將沈老師和顧建華的“代溝”體現得淋漓盡致。

劇院的空間呈現和影像建構將江浙一帶的越劇文化通過電影媒介展現出來的同時，把臺上和臺下兩個不同空間所承擔的意義也體現出來。臺上楊慧芳的一曲《梁祝》構建了一個獨立的戲曲空間，借助戲詞抒發自己的真實情感，表達自己在戲曲故事里的人生感悟，臺下的觀眾觀賞著臺上人物的生活和世界，感受著傳統文化的魅力。父親帶兒子來看妻子的演出，兩人卻心不在焉，父親左顧右盼尋找沈老師的身影，曉陽揣著父親的秘密看著他的一舉一動。父親、母親、曉陽三個人在同一個空間卻各懷心事的不同狀態被呈現了出來。

老街作為公共空間，不僅有前文所說的詩意呈現，還在不同的情境下有不同的空間意義。當顧建華和沈老師并肩走在老街小巷時，老街此時成了顧建華的浪漫空間。而媽媽發現爸爸和沈老師的秘密后，生氣地騎著自行車跑開，在老街邊停下唱起情景吻合的戲詞，老街又成了媽媽抒發情緒的空間。爸爸因為工作上的失意，在老街的河岸邊抽煙，媽媽停車過來問詢，此時老街成了父母達成和解的空間。

四、結語

如今越來越多的古建筑被拆遷和改造，有的改造在保持原有特色和風貌的基礎上進行了一定的美化，有些則進行了大的修繕和重建，成為旅游景點或者商業街區，老建筑的本來面目早已模糊，老建筑文化也日漸湮沒在濃厚的商業氣息之中。《西小河的夏天》將紹興的臺門老建筑重新呈現，將江南的老城記憶以媒介的形式重新建構，呈現出一個充滿詩意、閑適寧靜、老建筑保存完好的江南老小城，完成了一種文化傳承。電影作為一種媒介，是重拾老城文化、呈現老建筑記憶、建構時代空間的良好渠道。在創作中思考城市改造如何平衡新和舊的問題，以及在如今消費時代下，老建筑如何在影像中發揮它的歷史文化價值等方面的問題還需影像研究者和創作者不斷探索。

參考文獻：

[1]段義孚.空間與地方[M].王志標，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7：111.

[2]徐國源.文化詩學與城市審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118.

[3]薛婧，黃希庭.懷舊心理研究述評[J].心理科學進展，2011（4）：608-616.

[4]徐國源.文化詩學與城市審美[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5：65-66.

作者單位：

蘇州大學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