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技中魂

雍凌凌

【摘 要】阿隆·阿普夏洛穆夫是一位為中國音樂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音樂家。音樂劇《孟姜女》的創作正是他致力于中國音樂發展的有益嘗試，作品中將橫向為美的中國民間旋律與西方縱向和聲體系相結合，將中國傳統戲曲模式與西方戲劇形式相融通，具有豐富的社會影響和歷史意義。

【關鍵詞】阿普夏洛穆夫;西技中魂;孟姜女

中圖分類號：J805?文獻標志碼：A ? ? ? ? ? ? ?文章編號：1007-0125（2019）22-0033-02

阿隆·阿普夏洛穆夫，首次為中國國歌《義勇軍進行曲》進行管弦樂配器的外籍作曲家，其一生的音樂創作多以中國事物為題材，中國民間音樂為素材，是一位為中國音樂發展作出杰出貢獻的音樂家。

一、生活境遇與創作背景

阿隆·阿普夏洛穆夫1894年出生在中俄邊境的猶太人家庭，從小居住在東西伯利亞的尼古拉耶夫斯克小鎮①。盡管版圖屬于俄國，當時仍有大量中國人居住，中國民間音樂活動很頻繁，京劇名伶如劉喜奎、周信芳等曾在那里演出過。阿隆家里有位華人管家，他會唱中國京劇和民歌，又經常帶小阿隆去戲館聽京劇。幼時受到中國民間音樂的滋潤和哺育，為阿隆的中國音樂風格創作奠定了基礎。

青年時期的阿隆來到瑞士的蘇黎世拜爾音樂學院學習作曲技法，求學期間仍不忘學習中國民族音樂文化，想盡各種辦法接觸到大量的中國音樂。通過深入的學習和研究，阿隆被中國音樂的博大精深所折服，萌發了創作中國風格音樂作品的念頭。1914年，世界大戰爆發，阿隆輾轉來到中國，數次來到北京、天津等文化藝術氣息較為濃郁的地方采風，為今后的創作搜集大量中國民間音樂素材。1918年，阿隆去了美國，由于對中國的喜愛和思念，他選擇來中國定居，在青島、上海等地居住，先后擔任過書商、樂隊指揮、工部局圖書館館長等職。阿隆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筆耕不輟，并參與創辦了中國歌舞劇社，投身我國音樂教育事業，培養了秦西炫等音樂家。

20世紀30年代，阿隆在上海先后結識了聶耳、冼星海、賀綠汀等音樂家，阿隆又與上海國立音專教授沈知白一見如故，與共產黨人姜椿芳②成為知己，二者對中國民族音樂的發展所見略同。積累了豐富的創作素材之后，阿隆于1945年創作了音樂劇《孟姜女》，這是繼他在中國創作的第一部新歌劇《觀音》之后的又一部充滿中國風格的音樂力作。《孟姜女》文字劇本、作曲、導演均由阿隆擔任③，首次成功地將西方作曲技法“嫁接”到流傳了兩千多年的中國民間故事中。音樂劇《孟姜女》的出現順應了二戰時期中國的社會氣氛，具有先進的政治傾向。1946年，該劇在上海蘭心大劇院首演，宋慶齡到場主持，宋美齡、孔祥熙等上海顯要以及各國駐華使節、文化參贊、武官等出席觀看。

二、劇本解讀與音樂解析

阿隆在中國音樂元素的運用和西方作曲技法相結合的道路上是最早及最成功的音樂家。他在音樂劇《孟姜女》中無論是在劇本還是在音樂創作上均運用了大量中國元素。

（一）劇本解讀

阿隆因為對中國傳統文化的熱愛，選擇了我國家喻戶曉的孟姜女故事作為藍本，以濃厚的中國歷史文化為背景，借鑒西方音樂形式來詮釋中國故事，在中國音樂史上開創了先河。《孟姜女》按照中國傳統戲曲的明線與暗線展開劇情，一是以愛情為主線，孟姜女萬里尋夫為線索;二是以秦始皇下令捉拿萬喜良為線索。阿隆以一個西方人的視野為故事注入了新的活力，又增加了眾鬼怪及巨神等人物形象，加強了該劇的戲劇沖突。與中國傳統戲曲結構形式不同，阿隆按照西方音樂劇的分幕形式，將該劇分成六幕;阿隆在原有孟姜女千里尋夫、哭倒長城的故事情節上進行了再加工，結尾處無數虛幻的手影，以及誦經聲的漸漸逼近等情節，構筑出更具戲劇性的故事情節。

（二）音樂解析

阿隆認為，中國音樂不必像古文物一樣保存，而是應該被發展。豐富的和聲、管弦樂配器以及現代曲式結構等融合到中國音樂里，增添了豐富的音色和表現力。

1.中國民歌在《孟姜女》中的運用。《孟姜女》的主題旋律充滿了濃郁的中國風格，作品中最重要的音樂主題就是中國民歌《孟姜女調》，它是該劇的音樂中心和靈魂。《孟姜女調》是一部單樂段，四四拍民間小調，旋律平穩，節奏緩和，結構嚴謹，為“起承轉合”形式。序曲中雖以B大調、三聲部的和聲織體為基礎，卻以中國傳統音樂特有的五聲性旋律作為低音聲部依托，線條拉長，高聲部以五聲性的十六分音符為烘托，中聲部的《孟姜女調》原始旋律清晰呈現;在第四幕中，孟姜女過關口時遇到胡兵刁難時，《孟姜女調》以獨唱形式出現，孟姜女聲淚俱下，唱出了千里尋夫的艱辛與苦難。

阿隆在尊重《孟姜女調》原始旋律的同時又筆下生花，將其進行改編，使其貫穿全曲，大放光彩。例如，《街頭叫賣》的第25小節，樂器部分的中聲部，《孟姜女調》主題旋律較為明顯。

2.中國民間風格音樂的創作。在《孟姜女》中出現了較多五聲性音樂旋律，中國風格十分純正。這是阿隆吸取中國傳統音樂精華之后的偉大實踐。例如《婚禮》的主題。

3.中國民歌旋律的改編。阿隆定居中國期間，曾多次到北京、天津、山東、河北等地采風，記錄下了許多中國民歌，《孟姜女》的主題音樂有不少就是地方民歌演變而來的。例如，《街頭叫賣》的第三主題改編自山東民歌《大踏青》。

4.中國京劇元素的植入。據阿隆的學生秦西炫回憶，阿隆在《孟姜女》的創作期間，經常與沈知白以及上海京劇界的朋友探討《孟姜女》舞臺動作的一招一式④。京劇元素的植入是音樂劇《孟姜女》作品的又一大亮點。在音樂旋律方面，在全曲的高潮部分運用了中國京劇板式中的“搖板”形式來組織旋律，起到了烘托劇情、升華主題的作用;在表演形式方面，《孟姜女》雖以管弦樂、合唱、獨唱為主，但這些西方音樂表現形式都是在樂池中進行表演，舞臺上是以京劇傳統動作為主的舞蹈表演。例如，演出一開始，孟姜女一個人在大雪紛飛中，以京劇的各種傳統招式，優美而真切地演繹出一心趕路去會心上人的熾熱感人場景。

豐富的西式管弦樂配器與中國傳統民歌旋律的有機結合，中國京劇與西方舞劇、歌劇表演形式的融合，音樂劇《孟姜女》讓人耳目一新，阿隆的創作將中國傳統音樂帶入了世界音樂范疇。

三、社會影響與歷史價值

（一）真實可感的中國形象

自17世紀末以來，“中國元素”或“中國情節”成為了西方戲劇常見的創作題材或素材，例如普契尼的真實主義歌劇《圖蘭朵》就是其中的代表作品。然而這部表現流亡到中國的韃靼王子和元朝公主圖蘭朵之間離奇的愛情故事并不“真實”，是西方人對中國的偏執想象，臆想出來的“中國模式”。阿隆的音樂卻一改西方音樂家對中國音樂文化的獵奇心理，因長期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滋養，造就了他作品中純正而濃郁的中國風格。

（二）中國音樂劇發展的先行者

20世紀40年代，中國本土對所謂的“音樂劇”還不知為何物時，《孟姜女》在演出公告上標明“中國第一部音樂劇”，在中國音樂史上是史無前例的。眾所周知，明確的“音樂劇”概念于1904年由美國人比特爾·瓊斯提出，而在我國，音樂劇真正起步于20世紀80年代。阿隆在《孟姜女》的樂譜和劇本上均寫有“Chinese Music-Dramas”字樣，這正是音樂劇的英語原文之一。音樂劇“應該以戲劇為基本，以音樂為靈魂，以舞蹈為重要表現手段，通過音樂、舞蹈、戲劇三大元素的整合來講述故事、刻畫人物、傳達概念的表演藝術娛樂產品。它包括敘事音樂劇和時事秀兩種基本形式。”⑤周小川在其《音樂劇之旅》中，指出音樂劇的五大特征，即藝術的綜合性、現代性、多元性、靈活性和商業性操作。當時特殊的歷史原因導致商業性特征并不明顯⑥，《孟姜女》符合了音樂劇的特征。

（三）超前的“西技中魂”創作理念

近代西學東漸的形勢下，東方世界對西方音樂與自己傳統音樂二者之間的關系有三種態度：第一種，如印度，將西方音樂拒之門外，一心發展本土音樂;第二種，如日本，引進發展西方音樂，同時傳承本國傳統音樂;第三種，即中國的態度，“洋為中用”、兼收并蓄、中西融通。正如魯迅先生曾經提出的“拿來主義”，即“沒有拿來的，人不能自成為新人，沒有拿來的，文藝不能自成為新文藝。”中國音樂要走向世界，必須加強對民族音樂的研究、學習，發掘中國自身音樂文化深層的底蘊，把握中國音樂文化之核心，思想感情、文化內涵上保持自己的民族特性，同時以科學、理性的態度，學習掌握西方音樂的先進之處，為我所用，這樣才能促進中國音樂的良性循環。

音樂劇《孟姜女》的創作正是一次有益的嘗試，將橫向為美的中國民間旋律與西方縱向和聲體系相結合，這正是中國作曲家發展現代音樂所需探討的重要課題;將中國傳統戲曲模式與西方戲劇形式相融通，也正是探索中國歌劇、舞劇新發展的重要途徑。

如今，隨著全球日益一體化，民族性、國別性越來越難于區分，積極參與全球文化的交流，營造一種相互借鑒、相互影響的世界格局，已成為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從這點上來講， 阿隆·阿普夏洛穆夫的創作思想是超前的，20世紀20年代，中國人對西方音樂的態度，要么是“全盤西化”，要么是“拒之門外”，阿隆卻以一個西方人的角度較為準確地解讀了中國傳統音樂文化，將中國音樂元素與西方作曲技法相結合，促進了中國現代音樂的文化自覺，架構出了中西音樂文化交流的橋梁，他是近現代音樂史上一位重要的先鋒“中國”作曲家。

注釋：

①中文名為“廟街”，原為中國土地，1860年之后被沙俄正式割占。

②姜椿芳，化名賀一青，1936年起至建國擔任中共上海文委總支部書記。

③李圣.西方作曲家的中國音樂魂[D].華東師范大學，2010，22.

④秦西炫.回憶阿隆·阿普夏洛穆夫[J].人民音樂，1985，（11）：32.

⑤鮑昌主編.文學藝術新術語辭典[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1987，565.

⑥1945年，中國首部歌劇《白毛女》在中國社會產生巨大影響，赴美演出計劃的流產，音樂劇《孟姜女》首演之后幾乎沒有得到成功的演出。

參考文獻：

[1]余藝蕓.阿隆阿普夏洛穆夫的傳奇人生[J].大舞臺，2011（8）.

[2]姜椿芳.一個致力于中國民族音樂研究的外國人[J].音樂愛好者，1983（3）.

[3]劉江.阿普夏洛穆夫與中國[J].世界文化，199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