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沒完

朱紅娜

盡管做了很多種設想，當他坐在我面前的時候，我的心跳還是快了很多。可惜，他沒有認真看看我，我有點失落。

男人五十是極品，說的就是他這種男人：事業有成，儒雅穩重。聽說他一直沒有結婚，沒有女人。我不信，誰都不信，深圳最不缺的是什么？女人！滿大街都是漂亮女人。

你不用問了，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說。

那一年，他毅然決然摔碎了眾人夢寐以求的鐵飯碗，只身從西北南下。機遇總是眷顧聰明和勤奮的人，他兩者兼備，很快在深圳有了自己的公司。事業的成功帶來愛情的豐收，在眾多追求的女孩中，他選擇了最漂亮的美人。可好景剛剛開始，卻遭遇亞洲金融風暴，他的公司像一艘小船在風浪里不堪一擊。更把他擊垮的是，剛剛身懷他骨肉的女友，將所剩錢款洗劫一空，從此人間蒸發。

他萬念俱灰，走向工廠八層頂樓。深圳的夜空燈火璀璨，腳手架伸向四面八方，深南大道的車流如光影飄動，這些他平時最喜歡的風景，今晚卻令他難受得喘不過氣來，只要一腳跨出樓臺，他的所有煩惱便隨風而去。

一個女孩出現在了他面前，是廠里的員工，一個叫彩霞的客家女孩。女孩勤勞樸實，性格也活潑開朗。

彩霞默默地走近他。良久，彩霞說，我只想在你最困難的時候陪陪你，如果你想跳下去，我也可以陪你一起跳。

他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的心一震。

如果你曾經遭遇噩運或者災難，今天的事就不算什么了。彩霞開導起他來。

每天面對工人的討薪，銀行的欠債，客戶的催款，這還不算大事？我辛苦打拼多年的財產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你怎么能體會我的感受？他對彩霞咆哮起來。

我告訴你我的故事吧。等他安靜下來，彩霞娓娓講述了自己的故事。

聽完彩霞的故事，他沉默了，沒想到這樣一個弱小的女孩遭遇了如此沉重的災難，而她卻又是如此開朗。他低下了頭。彩霞接著說，有一句話說得好：發生在你身上的每一件事，都是上帝的安排，也是上帝的考驗。

他好像重新認識了彩霞，認真地看著她，在黑暗的天臺上，他仿佛看到了一盞通體明亮的燈。他的心也明亮了起來。

一周后，彩霞交給他二十萬，他驚呆了。

錢是一個六十多歲的本地老頭給的，彩霞嫁給了他。

他震撼了，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因為我愛你！彩霞動情地說，我愿意為你付出一切。

不！他仰天長嘆。

只要你重新振作，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彩霞第一次抱了他，像個母親般地拍打著他的背。

后面的故事無需贅述，他很快站了起來，很快飛了起來。

知道我為什么不結婚了嗎？為什么沒有其他女人了嗎？他盯著我問。

就因為她？

是的，她是天使，我要等她。他的聲音充滿了柔情。

他又說，還是將彩霞的故事講給我聽。

十歲以前的彩霞無憂無慮。命運的轉折有時候在一瞬之間。那年夏天，酷暑的天氣似要把人蒸熟，她六歲的弟弟隨著幾個年紀較大的玩伴下河游玩，災難就在那刻開始了。當媽媽看到打撈上來的弟弟被水浸得鼓脹的身體，當場暈了過去。三代單丁的父親更是接受不了這個事實，當晚喝了農藥，再沒醒過來。媽媽每天披頭散發到河邊喊弟弟，一喊一整天。媽媽瘋了，十歲的她一下子從小孩成為了大人，成為了媽媽的媽媽。后來，她愛上了一個英俊瀟灑、事業有成的人，可那人卻娶了一個漂亮的女孩。

他嘆了一口氣，雙目蘊淚繼續講。

自她嫁給那個老人后，就成了全職太太。十年前，不幸又降臨她身上，她老公腦梗半癱了，做飯、喂飯、抹身、端屎倒尿，全是她。

我問過她，家里不缺錢，為什么不請保姆？

她說她老公脾氣不好，動輒發脾氣，癱瘓以后更是蠻不講理，稍有不順，就發火。保姆沒有耐心，只有她才能照顧好他。

我又問她就沒有想過離婚？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說當初結婚的時候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今生只能與老公好好過日子了，也是好在老公的慷慨才幫他走出困境，讓他東山再起。她不能過河拆橋。

他講完故事，雙手捧著頭埋在雙膝之間抖動。我決定去看看這是一個怎樣的女子。

我找到彩霞的家，眼前的一幕令我大失所望：打開門的是一個年近五十的女人，雖衣著整潔、干凈，但身材發胖，皮膚松弛——這個女人就是他念念不忘的要娶的女人？

她將我讓進房子，端上茶。閑聊中，得知她丈夫已經去世。我突然想問她一個問題。我先講述了她與他的故事，再問她是否愿意嫁給他？

她說不能。

是不再愛他？

她說是因為她不能生小孩，不想讓他家絕了香火。

我再追問，如果他有兒子，她還會嫁嗎？

她驚愕地看著我，連說不可能。

我沉吟不語。我現在的工作是晚報的一名實習記者，就是他的兒子。母親前不久告訴我，說她當年貪圖榮華富貴，無法接受未婚夫即將破產的殘酷現實，憑借自己的美貌，嫁給一個香港老板。母親說他不知為什么一直不再結婚，她自己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中。我知道母親的意思，是想我們父子相認，但是，我的香港父親一直視我如心頭肉，我也不能傷害他。我現在很糾結，要不要將我的真實身份告訴彩霞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