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炮局”預審故事檢察官·預審專家的深度對話
呂燕群 口述 藍向東 執筆
本期點評 譚珍珠
審查言詞證據,要堅持“一輕二重三審四親”的原則
雖然我們一直強調“重證據、不輕信口供”,但是面對重大疑難復雜的案件時,我們還是會對口供產生依賴,從而相信口供、追求有罪供述以至于出現刑訊逼供。“武生鬧監”故事可見一斑。作為審查起訴的檢察官主要是通過對公安機關提供的書面材料進行審查,從而形成對案件的意見、書面材料對檢察官的內心確信以及意見形成具有最直接的作用。因此,在審查犯罪嫌疑人供述的時候,筆者總結了幾個方法:
“一輕”:輕口供,重客觀證據。就是說要弱化口供在證據體系中的作用,看卷宗材料時首先看客觀證據,再看證人證言,再看被害人陳述,最后看犯罪嫌疑人供述,按照先客觀后主觀、利害關系由弱到強的順序翻閱卷宗,盡量減少先看言詞證據造成對自己內心的影響。
“二重”:看嫌疑人供述重點看兩個:一看嫌疑人的辯解,即便是認罪的嫌疑人也會有或多或少的辯解,這些辯解有可能是一些狡辯的借口,有可能是從輕處罰的依據,也有可能是無罪的證據,所以需要仔細甄別;二看筆錄上是否存在程序違法或者形式違法,比如是否存在體罰式的連續訊問、訊問錄像與筆錄內容是否一致、訊問筆錄的簽名是否為偽造,等等。
“三審”:口供至少要審查三遍,看前后口供是否一致,存在的差別,分析出現變化的原因,審查口供與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其他證據是否對應,等等。
“四親”:指的是親歷性。看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同樣看一百遍卷宗也不如親自提訊一次嫌疑人。前述審查后心中所產生的疑問,有時只要親自跟嫌疑人溝通后,就會有答案。
訊問不認罪的犯罪嫌疑人,既要講究技巧又要理性平和
提到親歷性,就不得不說一下訊問這個環節。偵查訊問是一種對智商、情商要求非常高的、面對面的心理較量,面對一個既定的犯罪結果,一個心懷抗拒的嫌疑人,要使證據從無到有,認識由淺入深,挖掘由表及里,偵查訊問就必須有策略。只有占領了心理上的優勢,才能掌控案件的走向,否則偵查人員就會陷入被動,被對方牽著鼻子走。
而審查起訴的訊問不同于偵查訊問,回想起近幾年來所辦理案件,對于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案子,不管犯罪嫌疑人認罪還是不認罪,都不影響案件的終局性處理,只是認罪態度會影響被告人的量刑而已,我們在審查起訴過程中提訊時做常規的訊問即可。但是對于犯罪事實尚不完全清楚,證據也不夠充分時,訊問可能是獲得案件重要證據最有效的突破口。然而,犯罪嫌疑人出于各種原因不配合訊問,就必須在訊問中采取各種策略,精心設計訊問提綱,從而使案件得以順利辦理。以前總結自己訊問的經驗時,有幾種方法算是筆者經常使用的。對于懷有對抗心理、百般狡辯的嫌疑人,筆者會在訊問中不斷追索細節,揭露其狡辯中的矛盾,逼得其難以自圓其說,即便跟筆者爭得面紅耳赤,也必須在對抗中讓其僥幸心理崩塌;對于心思縝密、警惕性強的嫌疑人,可以表面上東一榔頭,西一棒槌,零敲碎打,讓對方覺得辦案人員也不過如此,暫時迷惑其思想,打亂他在看守所內長時間策劃出的完美應答方案,以便于在恰當的時機得到突破性的進展,退而求其次也可以通過周全的訊問制作庭審預案。但是無論采用什么策略,其形式和內容都必須服從刑事訴訟法及刑事訴訟規則的相關規定。
值得一提的是,不論采用什么樣的訊問策略或者手段,有助于得出案件結論才是最終目的。使用腳鐐也好,使用約束衣也好,其目的不是為了從心理上對嫌疑人進行打擊,而是為了嫌疑人配合訊問工作的開展,以便于獲得更加有利于查明事實真相的證據。所以筆者認為,辦理刑事案件需要正義感,但是不能被憤怒蒙蔽了雙眼。所以,在表面激烈的對抗下,還必須使自己保持理性的思維、平穩的心態。
當然,限于那個年代的各種條件,我們不能對警察太多求全責備。但是在刑事科學技術不斷發展、偵查手段更為多樣化的今天,偵查機關更新辦案理念,采用發散性的思維積極取證,注重客觀證據的合法收集與固定,讓口供在刑事案件證據體系中“證據之王”的地位逐漸弱化,才是杜絕刑訊逼供、防止冤錯案的有效途徑。
辦案安全是一線辦案人員的首要要求
對于鬧監的“武生”,筆者著實為他,也為預審員捏了一把汗。如果嫌疑人由于被穿約束衣時間過長而死亡,那就會造成不可挽回的結果。從辦案安全的角度,這則故事也給了筆者兩點啟示:
首先,械具的使用存在限度,尤其不能作為刑訊逼供的刑具。根據我國《看守所條例》第17條,對已被判處死刑、尚未執行的犯人,必須加戴械具。對有事實表明可能行兇、暴動、脫逃、自殺的人犯,經看守所所長批準,可以使用械具。雖然該條例里面沒有寫明械具包括哪些,但是中國的監獄或其他勞動改造場所使用的械具通常限于手銬、腳鐐、警繩、電擊警棍四種。罪犯在勞動改造期間,有鬧監行為的,可以使用手銬或腳鐐。但是對于約束衣這樣的械具,筆者還真是未曾見過。對于如此囂張的嫌疑人,可以理解在當時,打掉他的囂張氣焰成為首要任務,不然之后的工作都無從談起。但是需要注意的是,任何械具都有使用限度,例如使用警棍,應當以制止違法犯罪行為為限度,當違法犯罪行為得到制止時,應當立即停止使用;使用警繩,不得故意造成罪犯人身傷害。在監獄內不允許使用警繩或其他繩索捆綁罪犯。應當嚴禁對犯罪嫌疑人濫用械具,甚至把械具當作刑具使用。
其次,要將犯罪嫌疑人的生命安全放在辦案安全的第一位。我們整日在講要保障人權,尤其要尊重并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應有權利,首先就要將其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前幾年電視、網絡、報紙都在報道某某看守所、勞教所等羈押、勞改場所出現“躲貓貓死”“睡覺死”“喝水死”等非正常死亡案例,這些報道都警示著我們一線辦案人員在執法辦案過程中要規范執法。
杜絕刑訊逼供是法律監督工作的一項核心任務
杜絕刑訊逼供在刑事司法領域是一個老生常談的話題。經過幾十年不斷的努力,傳統的訴訟觀念對公民以及司法人員的消極影響逐漸弱化,無罪推定的理念已經基本普及,非法證據排除的相關規定也寫入了刑事訴訟法。2017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聯合出臺了《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可以說這個規定是從事司法一線工作人員盼望已久的。該規定不僅對非法證據的種類進行了詳細的規定,也對排除規則予以了說明,最重要的是該規定對于公檢法三機關在辦案過程中,承辦人如何偵查取證、審查證據、排除非法證據進行了嚴格的程序性規定,讓我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能夠在司法實踐中落地生根,為進一步準確懲罰犯罪、切實保障人權、規范司法行為、促進司法公正提供了制度保證。
除了制度保證之外,在司法體制改革不斷深化的形勢下,檢察機關如何發揮好偵查監督權,也是有效杜絕刑訊逼供的應有之義。雖然檢察機關作為法律監督機關具有向偵查機關提出糾正違法檢察建議的權力,但是監督手段操作性較差,監督效果并不盡如人意。所以在這次司法改革過程中,首先要樹立新型的檢警關系,可以讓檢察人員直接進入辦案一線對偵查人員進行監督和指導,從源頭上實現權力的監督。其次要完善檢察監督制度的具體性和可操作性,明確偵查機關在不接受監督的情況下檢察機關可以采取哪些措施能夠將監督落實到位。最后要加大對刑訊逼供的查處力度,依照法律規定從嚴處罰。
(未完待續 本文略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