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永湘：浪花里蕩漾的“一號律師”

本社記者 戴朋文

>>梅永湘 作者供圖

人物小傳

梅永湘，1926年4月13日出生，中國共產黨黨員，先后在濟南市法院、濟南市司法局工作?！拔母铩逼陂g，擔任中學教師十四年。律師制度恢復之后，他參與組建了濟南市法律顧問處，并擔任顧問處副主任，成為濟南律師業的奠基人；1981年取得律師資格，證書編號魯司律證字第0001號，成為名副其實的山東律師第一人。

梅永湘，律師資格證（魯）司律證字第0001號，他不僅是新中國的第一批人民法官，也是恢復律師制度后山東省第一位律師。

已經年逾鮐背的梅永湘，是當之無愧的行業先驅，他在律師的浪花歲月里奔波一生，靠的就是一句話：伸張人間正義，維護法律尊嚴。

初夏季節，泉城濟南驕陽似火、酷暑難當，然而就在記者握手梅永湘老人那一刻，頓覺如沐春風、靜若止水。梅永湘老人的談吐雖然已經有些含混，但是他的目光依舊深邃而又堅定。欣賞著梅永湘親筆潑灑的書法作品，翻閱著老人用毛筆寫就的文章，記者仿佛看到了那個曾經縱橫捭闔、揮斥方遒的律師，那個被稱為“山東律師第一人”的意氣風發的梅永湘。

梅老案頭上，一本黃白相間的書籍引起記者的注意——封面上，一行蒼勁有力的文字赫然映入眼簾：“浪花歲月?！弊髡摺酚老?。

浪花初綻——難忘的法官經歷

梅永湘年少時就向往律師行業，“當時想當律師的動機主要有三個考慮?！泵酚老娓嬖V記者，一是想用法律手段維護家庭財產不受侵犯；二是能更好地改善家庭經濟狀況；三是能有較好的社會地位，受人尊敬。

“當我成為新中國第一批人民法官之后，再想想當時向往律師行業的初衷，還是很幼稚和很自我。”梅永湘回憶道，年少之時，梅永湘家境殷實、生活富足，只因父親和他人發生的一場勝訴的官司，使得法律和律師行業，在梅永湘的心里打上了深深的烙印。然而，“舊的律師制度被廢止，更談不到用廢除的律師制度來維護私有財產?！泵酚老嬲f。

>>圖1 梅永湘在北京參加司法部召開的恢復律師制度后第一屆律師代表大會

>>圖2 梅永湘在參與組建的濟南市法律顧問處辦公室門前合影

>>圖3 上世紀80年代，梅永湘經常組織并參加義務法律咨詢。

>>圖4 梅永湘代表中國律師參加國際會議時合影 圖1至圖4均由作者供圖

1951年3月，曾經就讀上海震旦大學法學院法律系的梅永湘，由華東高教部統一分配到濟南人民法院工作，這是新中國成立后第一批大學生政法干部。梅永湘從書記員做起，直到1953年6月，接到了濟南市人民政府市長谷牧頒發的濟人字第0316號任命書，任命梅永湘為濟南市人民法院實習審判員，這也是新中國在濟南由人民政府任命的第一名人民法官?！叭甑姆ㄔ汗ぷ鳎鞔_告訴我律師也是國家法律工作者。法院是國家人民民主專政機構。兩者之間有著互相配合、互相制約的作用。法官和律師應正確配合好，達到正確用法，把案件辦好的共同目的。同時，律師和法官應相互制約好，促進對方沿著正確軌道前進，防止冤、假、錯、偏、差案件的發生?！泵酚老嬲f，三年的法院工作為他后來長期做律師工作，打下了良好的政治思想、求實思想和道德思想基礎。

1954年年底開始，濟南市成立司法局，梅永湘從法院調到了司法局，擔任審判督導科副科長。1957年下放勞動，其間曾調入教育系統從事教師工作，在教書育人的崗位上一干就是十多年。

浪花重放——回歸政法隊伍

我們通常把法律比作海洋，是因為它的博大精深；而法律工作者，就是法律海洋里的朵朵浪花，浪花總要回到大海里，或綻放或怒放……

“‘文革’結束了，法治春天來了。一天，我看到報紙刊登的一條消息，動員號召原來從事政法工作的法律專業人員，由于法律虛無主義的泛濫而被調離政法隊伍的可以申請歸隊。看到這喜人的消息，我很自然感受到民主與法制的政治氣息，隨即寫了個報告，送到中級人民法院人事處，申請歸隊，很快被批準。讓我辦理工作調動手續，從四十二中學調回市法院。”每每回憶起這段歷史，梅永湘感慨萬千。經過一番艱苦協調，梅永湘又重新回到了濟南市中級法院，漂泊了十幾年的浪花，重歸法律的海洋。離開審判崗位十多年，怎么也得有個熟悉的過程，才能“重操舊業”。然而，法院領導給他安排的工作，是整理各種案卷材料。

整理卷宗，幾乎是每個初涉法律行業“菜鳥”的“必修課程”，而此時的梅永湘卻已經是浪花重放的政法老兵。然而，梅永湘對此卻說：“借整理材料的機會，了解到許許多多各方面的社會實情。這是在學校當老師不可能接觸到的事，感到很新鮮、很奇特、很有趣，看到社會上千奇百怪的事，令人咋舌。從整理材料工作了解很多情況，熟悉認識社會，為當律師提供了寶貴的實際知識。”

>>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司法部負責同志接見出席全國律師工作座談會議全體代表合影 作者供圖

回到法院行政科不久，梅永湘開始辦理律師業務，他先從辦理刑事辯護案件入手。為了讓社會知道濟南有了律師機構，他用一張長條白紙，工工整整地寫下了“濟南市法律顧問處”貼在辦公室門口。這八個字，標志著在濟南結束了二十多年沒有律師的局面?！皾鲜蟹深檰柼帯背闪⒑螅瑥母鲉挝挥株懤m調來了韓國俊、王廣仁等同志，加上梅永湘等十人，成為濟南市律師事業的奠基人。到二十世紀末，這些人都成為濟南、山東乃至全國有名的大律師。

“回歸政法隊伍，是我一生最大的轉折點。這個轉折點是改革開放時代帶給我的，我也沒有辜負時代給我的機遇。在機遇中，初步盡情地發揮我的作用，更大的作用應更加努力地去發揮?！泵酚老孀院赖卣f。

浪花怒放——伸張人間正義，維護法律尊嚴

恢復律師制度之后，擔任濟南市法律顧問處副主任的梅永湘，雖然經手了很多律師實務，但是還沒有律師資格。1981年，梅永湘參加了山東省司法廳組織的律師資格考試，1981年5月13日由省司法廳頒發了律師資格證書，證書的名稱為“中華人民共和國律師資格證書”，證書編號（魯）司律證字第0001號。

“這張證書，標志著我是有幾千萬人口的山東省的頭號律師，這是很難得的光榮稱號。一號律師，意味著我是山東律師的頭面人物，是山東律師行列的帶頭人?！泵酚老婕拥卣f，由于一號律師不同于一般律師，所以在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50周年時，梅永湘律師的事跡，在《大眾日報》《山東畫報》、濟南電視臺等多家媒體，專門進行了報道。濟南電視臺在國慶50周年前夕，在小冬說法專欄，主持人袁小冬以《泉城律師第一人》專題報道了梅永湘的律師業績，節目播出后，影響極大。梅永湘這朵法律海洋中的浪花，怒放了。

“一號律師不僅是榮譽，更是責任?！背蔀樯綎|律師第一人之后，梅永湘律師不僅承辦了大量律師業務，還經常參加各種公益活動、律師行業交流活動，為山東律師事業發展四處奔波。

1985年臨近稻米收割的一天，章丘縣和歷城區交界處，數百名農民自動分列成兩行相互對峙，他們都手持農具，怒目相向對方，很快演化成互相謾罵。眼看就要發生械斗之際，梅永湘趕到了。原來，這是章丘縣和歷城區兩個鎮的村民，在黃河河套種植水稻，因地界不清相互發生了矛盾。“這些成熟的稻子收割到家，碾成大米，又亮又大，是村民生活保命的口糧。吃不了拿到市場上去賣，馬上就變成人民幣。這的確關系到雙方的切身利益，難怪雙方爭奪得如此激烈?！泵酚老婕皶r制止一場械斗之后，親駐現場，歷時十天召集雙方群眾代表，進行座談討論，深入村民個別訪問交談，聽取處理意見和要求。最后，與村民代表和鄉干部共同研究決定處理意見，合情合理合法劃定雙方爭奪的黃河河套種植的界限，圓滿解決了爭端，化干戈為玉帛。

“這是我成為山東首批政府法律顧問之后，代表濟南市政府親臨現場處理的第一個案子?！泵酚老娓锌馈?984年，梅永湘接受山東省政府和濟南市政府聘請，擔任了兩級政府的常年法律顧問?！斑@是國家由人治走向法治邁出的重要一步，對依法治國、治省、治市、治縣、治區、治鄉起了可喜的推動作用。同時，也是我們律師可以多角度、多方位、多渠道伸張人間正義、維護法律尊嚴?！彼院赖卣f，成為山東律師第一人后，他為近百家政府、企業、社會團體等單位擔任過法律顧問。

律師制度恢復初期，律師大部分業務來自刑事辯護。然而那時，社會公眾對此卻有一種誤解，認為律師是專門為壞人說話的人。濟南中級法院刑事審判庭旁聽席上坐滿了旁聽人員，梅永湘與公訴人正在進行著激烈論辯，他的委托人是一名涉嫌貪污罪的被告人。法庭辯論正酣之時，臺下一位旁聽群眾突然站起身來，高聲指責道：“律師，你是在給誰說話？是站在什么立場上？怎么給壞人說話？”這種誤解，梅永湘經歷過多次，所以他不僅沒有受到干擾，而且將律師依法為被告人擔任辯護人是更好維護法律尊嚴，正確適用法律維護被告人的合法權益等觀點，融在他發表的辯護詞里。梅永湘這種以案說法的宣傳，起到了良好的效果。閉庭后，民主人士商蘭亭對律師說，想不到現在辦案有這樣的形式，人權有了保障。就連那位質問他的旁聽群眾，也朝他豎起了大拇指……“從誤解到理解，從偏見到遠見，社會各界對律師刑事辯護業務的認可，經歷了一段漫長的歷史。在這個過程中，律師的職業精神和以案說法，對于推動刑事辯護制度的發展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而我有幸見證并親歷了這段歷史?！泵酚老娓嬖V記者，他自成為山東律師第一人之后，經手的大大小小的刑事辯護案子不下百起。

“中年畫家王剛年富力強，帥氣十足，一表人才，與妻秦艷結婚多年，生有一子，在初中二年級上學。王、秦夫妻倆感情一直很好，有一年夏天放暑假期間，兒子的女老師邢某到王剛家走訪學生王剛之子王勇，關心學生王勇的學習。不知什么原因，此后邢某常到王家走訪學生王勇，天長日久成為王家的?？停絹碓接H切。不久秦發現王、邢之間有曖昧關系，愈演愈烈，到后來王提出要與秦離婚，與邢結婚。王、秦協議離婚不成，王訴訟到法院，以夫妻感情破裂請求法院判決離婚?！泵酚老嫒鐢导艺浒愫陀浾吡钠鹆怂淼拿袷掳缸?，這個案子在梅永湘擔任其代理人后，主動協助法庭審判人員做原告王剛的工作，動員其撤訴，打消與秦離婚的念頭，闡明堅持離婚將會受到道德的指責和法律的懲處。邢某扮演的第三者插足他人婚姻家庭，不但不能得逞，而且會弄得自己身敗名裂。王剛喜新厭舊的欲望定會成為泡影，同時對自己兒子王勇也帶來心靈上的創傷。經過梅永湘律師苦口婆心的勸告和疏導，畫家王剛幡然醒悟，撤銷了離婚訴訟的請求。梅永湘不僅維護了被代理人秦艷的利益，也使面臨危機的家庭破鏡重圓。

“我那個年代的律師就是這樣，代理的民事訴訟凈是些家庭婚姻、買賣合同、汽車肇事等小案子。可我卻樂在其中，因為通過代理，我能實現我的價值。伸張人間正義、維護法律尊嚴不是口號，而是通過那些點滴小案日積月累的崇高理想?！泵酚老娣_那本《浪花歲月》，目光堅定而又深邃。

在律師學生眼里，梅老是一個疾惡如仇的人，眼里容不得半粒罪惡的沙子，如果認定案件有冤屈，他定為當事人將官司一打到底。

在當事人眼里，梅永湘是一個水平智慧兼具的好律師。他用智慧排解了他們的憂患，用真誠捍衛了他們的幸福。

在律師同行眼里，梅永湘律師是一個受人尊重的前輩，他以實際行動，不斷踐行著“伸張人間正義，維護法律尊嚴”的錚錚諾言。

浪花絢爛——余暉驚艷的夕陽歲月

古稀之年后，梅永湘漸漸淡出律師實務。幾十年的浪花歲月，梅永湘律師沒能成為少年時向往的富豪級律師，卻收獲了受人尊重、豐富而又快樂的人生。

晚年生活里，最讓梅老開心的莫過于律師同行和學生的登門探望?！澳菚屛蚁肫疬^去的時光，想起縱橫捭闔、解惑答疑的日子。那是一段非常開心的歲月……”梅永湘的臉上泛起了幸福的笑容。

采訪中，記者注意到，梅永湘老人家墻上懸掛著一幅書法作品，那是梅老在耄耋之年時，自己書寫的“律師”。那遒勁有力的字跡中，飽含著梅老對律師行業的無比熱愛和深切眷戀。

“退休之后，老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寫字……”梅老的兒子梅兆成告訴記者，老人不僅寫書法，還寫書，他要在有生之年，告訴同行新中國律師業的變化和發展，總結自己律師生涯中的經驗和感悟。

采訪結束前，梅老的律師弟子——濟南市律師協會副會長李偉發來一段視頻，那是梅永湘老人92歲高齡時錄唱的一首歌：《但愿人長久》。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