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戀
長期以來,中西譯介關于譯者有著“一仆二主”、“叛逆者”、以及“戴著鐐銬跳舞”等之類的描述。“好象誰發現了作者的創作意圖,誰就功德圓滿”(呂俊,2001:115)。隨著“文化轉向”出現,譯者的主體性才開始在翻譯研究中鋒芒初露。葛浩文被譽為“中國現代文學之首席翻譯家”、中國現當代文學的“接生婆”(呂敏宏,2011:1)。《蛙》是他翻譯的莫言的作品之一。《蛙》以“我”姑姑一名鄉村婦科醫生悲壯的一生為依托,描寫了一部中國六十年跌宕起伏的農村生育史。《蛙》中秉承了他鄉土文學的一貫特征。“作者用相當筆墨描繪當地的風土人物,并用方言一類的技巧,加強其與眾不同的特性”(葛浩文,2014:36)。那么,翻譯這類文學作品便更加關注譯者為誰而翻,應怎樣翻的問題。葛浩文先生在沈陽師范大學的一次演講中就明確談論過“譯者為誰翻譯”的問題。他明確指出:“只要詞字句翻得沒問題,我在行文上就要忠實地再現作家要表達的內容——也就是他想說什么——而不必非要在形式上再現他是怎么寫的。這話聽起來差別不大,實則大不相同”(葛浩文,2014:219)。可知,葛浩文先生是反對譯者“隱形”的。而他這里的“忠實”講的就是譯者能動性與受動性辯證統一的結果。本文就以《蛙》原文本和葛浩文英譯本為例,對比分析文中翻譯實例來探析葛浩文譯者能動性與受動性詞匯層面的彰顯,以期對譯者主體性有更好的了解。
“主體”一詞最先出現在哲學領域,它講的是作為社會存在主體的人有意識的,有創造性的改造客觀世界。談到翻譯的主體,最先想到的應是從事翻譯的活動的主體——人,即譯者。原作品作為一個客觀的實際存在,是在譯者閱讀、理解、翻譯的條件下才能重新出現在不同讀者的視野。自“文化轉向”以來,譯界也不在一味地關注原文“本體”,漸漸地開始轉向譯者“主體”的研究。《譯者的隱身》,作者韋努狄在書名中運用反向性的思維,為的是讓大家在譯文中看到譯者,在譯文中重視譯者。他指出在翻譯中要求譯者隱身是錯誤的;譯者在譯文中不能隱身,而應當有形可見(譚載喜,2016:245)。而能動性與受動性又是譯者主體性兩個關鍵的本質特征,這也就是說譯者主體性除了能動性的發揮之外,受動性的“制約”也是一個重要的特征。在充滿著差異與制約的翻譯過程中,譯者免不了做出讓步與妥協。“譯者主體性是指作為翻譯主體的譯者在尊重翻譯對象的前提下,為實現翻譯目的而在翻譯活動中表現出的主觀能動性,其基本特征是翻譯主體自覺的文化意識、人文品格和文化、審美創造性”(査明建 田雨,2003)。翻譯理論家巴斯內特和勒弗維爾也認為每個譯者翻譯時都不得不關注原文本身。這說明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是有條件的創造,而不是任意的胡編亂造;譯者也總是不可避免地受到原文的影響與約束。翻譯過程無一不體現出譯者的能動性與受動性。
《蛙》是莫言“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小說之一。作品中非凡的想象和妙趣橫生的表達,無疑凸顯了作者高超的寫作技巧。但譯者要憑借自己母語來傳達他者的語言思想已不是易事。此外,作品呈現的是發生在中國特殊時期特殊地點的民間故事,其中的文化特色語言詞匯便如萬花筒般,包羅萬象。如:成語、諺語、特殊時期的政治詞匯、方言等,這就更需要譯者能夠明晰地表達原文本表層與深層意思,但又不背離原文的深層意思,譯者就必須把能動性和受動性做為“一個和諧的有機整體”(楊俊峰,2008)。從《蛙》的譯文來看,葛浩文總體上是以忠實原文為基礎,地道的英文表達為手段來再現原文的。他將譯者能動性和受動性相結合,即尊重了原作者的意圖,又考慮到了讀者的感受。在翻譯特色詞匯時采用歸化為主,異化為輔、意譯為主,直譯為輔的翻譯策略,很好的再現了原作的藝術張力。
翻譯不僅僅是機械的語言之間的轉換對應之事,它“更是一種跨文化交流活動,即在文化層面上交融、碰撞的移植過程。”譯者能動性要求譯者不斷從自身固有的視域中探出身來,嘗試著步入新的視域,努力實現自身視域與原文視域的融合。葛浩文先生在翻譯《蛙》原文本中大量存在的成語、諺語,時,對中西兩種文化的碰撞進行了恰當的闡釋和處理,這正是譯者能動性的彰顯。
例1:你可別出去胡啰啰啊,八字還沒一撇呢!姑姑轉臉叮囑我們:你們也不要出去胡說,否則我剝了你們的皮。(莫言,2017:28)
Now don’t you go around saying things,Gugu said,giving us all a stern look.We haven’t exchanged the horoscope for our birth dates.I’ll tan your hides if you do.(Goldblatt,2014:33)
例2:而所謂的“父子絕交”,可見也是氣話,一到關鍵時刻,上陣還需父子兵。(莫言,2017:170)
And he’d only pretend to sever ties with his son,since at this critical moment they stormed the battlefield together.(Goldblatt,2014:202)
漢語成語“八字還沒一撇”最早指的是男女談婚論嫁時,雙方家長會提前將男女雙方的生辰八字進行推算,看來兩人運勢是否相沖。在古代,男女雙方只有八字相和,才能結婚。現今,這一成語的比喻意義多指的是事情還沒有眉目,沒有頭緒。這一成語,在原文中是姑姑害羞又生氣的表示自己與飛行員王小倜的事情還沒有定論。葛浩文將“八字”譯成“ the horoscope for our birth dates”是非常巧妙的。其中,“horoscope”是星座的意思。西方文化中雖沒有“八字”這一概念,但是卻有與之相似的文化,即“星座占卜術”。在西方,人們通過自己的出生年月日來確定自己的星座,從而來他們自身的命運。這里譯者沒有直接翻譯成其比喻意義,而是能動的采用了歸化的翻譯策略,既便于表達原文中的文化涵義,又便于西方讀者對整體意思的理解。而這里的“上陣還需父子兵”,則出自諺語“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里講的是王腳父子齊心護送王肝逃走。由于這一諺語的含義一看便知,即團結一心去干某事。譯者則直接對其進行意譯,也可顯得譯文簡潔明了,且不妨礙情節的發展。
受動性是譯者主體性的另一關鍵特征。翻譯作為一種讀碼解碼的過程,“總是發生在連續的語境中,并不是在真空中進行”(Susan Bassnett,Lefevere Andre 2001:123)譯者總會受到各種來自原文本內部或外部關聯的影響。翻譯操縱學派認為,意識形態,詩學觀和贊助人是影響譯者翻譯的三個主要因素。《蛙》敘述的特殊時代的故事,其中自然少不了在當時特殊的意識形態下而出現的文化詞匯,而譯者和讀者所屬的意識形態卻截然不同,那么譯者對于母語文化與他者文化的理解也會是作用于他們翻譯策略的諸多要素之一。
例3:他說我是右派陳老師培養的黑尖子,他還說我大爺爺是漢奸,是假烈士,我姑姑是國民黨特務、叛徒的未婚妻、走資派的姘頭。(莫言,2017:66)
He called me a black model promoted by Teacher Chen the Right.He called my great-uncle a traitor,a false martyr,and my aunt was a Nationalist secret agent,a turncoat’s fiance and a capitalist roader’s paramour.(Goldblatt,2014:80)

劉戀近照
上述例子中的“右派”、“走資派”都是由于當時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而催生的詞匯。這類詞匯的出現帶有極強的時代背景意識。“右派”、“走資派”總的來說是指當時反對社會主義制度,主張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人。雖然這兩個詞已經成為了歷史詞匯,但它們確實是中國歷史政治文化中不可抹去的語言載體。又因為不同國家的人們可能對這類詞匯有著不同的理解,所以有的譯者會對它們加以闡釋,以便讀者閱讀。但是在將它們翻譯成外語時,若處理不當,又可能會引起譯入語讀者的困惑、誤解,甚至是可能會形成厭惡的情緒。這里葛浩文先生將它們直接翻譯成“the Right”和“a capitalist roader”,對它們的文化內涵進行省譯,淡化了詞匯的政治色彩,避免了不必要的麻煩。這一實例中就反映了譯者主體的受動性特征。譯者受到不同意識形態的約束,從而不得不采取恰當的翻譯手段。
隨著翻譯界的文化轉向,譯者主體性成為了一個重要的研究課題。本文通過詞匯層面的對比分析,作者發現了葛浩文先生高度的文化自覺意識,他采用歸化,意譯以及省譯等策略將詞匯中的文化因素進行適當的處理,體現了譯者的能動性和受動性。葛浩文先生在尊重原文本的條件下“創造”了優秀的譯本,這也體現了譯者主體性在中外文化交流中的重要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