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學瀾
(西南大學 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1)丁丑卜,我貞:伐彶,耤于水。(《合集》21595,非王圓體類和劣體類)
從辭例看,“彶”與“及”在卜辭中用法近似,記的可能是一個詞。因為僅有此兩條非王卜辭的辭例,難以確定與“及”是否為一個字,故我們暫且存疑,不納入討論范圍。
如此看來,《合集》21414之“及”用法不明,可以不論,《合集》21653、《合集》21595難以確定字形是否確為“及”,暫且存疑。那么甲骨文中可確定“及”字只有寫作手在后抓人之形。
關于“及”字在卜辭中的用法,從詞類的角度考察,大的可分為實詞、虛詞,具體某一詞類的用法在甲骨文中是否存在,學者之間還存在一些分歧,諸家觀點如下:

動詞形容詞介詞連詞陳夢家[7]+++管燮初[8]++徐中舒[9]+趙誠[10](278、346)+++楊逢彬[11](135-137、323-326)+姚孝遂[12]++張玉金[13]++++陳年福[14]+++李曦[15]++鄧飛師[16](P67-68).+
總體而言,學者研究認為甲骨文“及”有動詞、形容詞、介詞、連詞幾種用法,其中介詞、形容詞、連詞用法,學者間存在不同看法。
“及”在甲骨文中是一個常見字,在“漢達文庫”(1)收錄甲骨文材料包括:《甲骨文合集》《甲骨文合集補編》《蘇、德、美、日所藏甲骨》《東京大學東洋文化研究所藏甲骨文字》《小屯南地甲骨》《英國所藏甲骨集》《懷特氏收藏甲骨文集》《天理大學附屬參考館甲骨文字》《殷墟花園莊東地甲骨》。檢索關鍵詞“及”,可得225條結果,已經包括了絕大部分包含“及”的材料。通過去重、辨析可剔除其中15條卜辭(2)《合集》161與《東文研》132為重片,《合補》8971與《懷》1466為重片,《合集》4305、17937、20532、20533與《花東》183、266、277、290、366之字非“及”字。,再除去因辭例過殘難以確定用法的條目47條,最后得到可供分析的有效條目為163條。本文試圖以此163余條卜辭為研究對象,分析“及”的具體用法。
“及”在卜辭中有動詞、名詞用法基本已成共識。但有一類“及”只出現于“及+時間”結構。其詞性的判定還存在一定的爭議。管燮初、李曦、張玉金、陳年福四位先生認為此類結構中“及”為介詞。姚孝遂、徐中舒、楊逢彬、鄧飛四位先生認為是動詞。我們系統梳理了這一類卜辭,共出現37例。如下:
1.村北系列24例,如:
(5)乙酉卜,大貞:及茲二月有大雨。(《合集》24868,出一)
(6)貞:及今四月雨。
弗其及今四月雨。(《合集》9608,典賓)
2.村中南系列13例,如:
(8)及今夕雨。(《合集》33838,師歷間)
(9)戊辰卜,及今夕雨。
弗及今夕雨。(《屯南》1062,歷二)
(10)及茲夕有大〔雨〕。吉
弗及茲夕有大雨。吉(《屯南》4334,無名組)
楊逢彬先生[11](P323-325)曾以“語法功能”優先的原則詳細論證過此類“及”為動詞。其主要證據有以下三條:①卜辭中“及”作動詞常見,用例多。②否定副詞和語氣副詞修飾“及”都在其前。③“及”被否定副詞修飾時,都無一例外的受“弗”修飾,與動詞“及”被“弗”修飾之例驚人的一致。我們同意楊先生的意見。
為進一步證明此類“及”為動詞。我們梳理了卜辭中其他常用來引進時間的詞受否定副詞修飾的情況。他們分別是“至”“才”“自”“從”“于”。后四個詞在卜辭中作介詞,學界已成共識。“才”通常加時間構成介賓短語放句末。“自”“從”“于”引出時間常組成介賓短語常在句首,極少有受否定副詞修飾并出現在其前的用例。“至”和“及”引進時間時常被否定副詞修飾,“及”引進時間只被否定副詞“弗”修飾,且無一例外的位于謂語“及”+時間結構前,如上舉辭(6)。“至”主要受否定副詞“勿”“弜”“不”修飾,否定副詞在句子中較為靈活,可位于“至”前也可位于其后。例如:
(11)勿至庚椎,不若。(《合集》5775,典賓)
(12)弜至日。(《屯南》2271,無名組)
(13)至甲辰不其令雨。(《合集》900,典賓)
(14)癸卯卜:至丁未不雨。(《屯南》2628,師歷間)
辭(11)(12)“勿”“弜”位于“至”前,這時“至”為動詞,辭(11)(12)結構相當于現代漢語的“不到某天”。辭(13)(14)“不”位于動詞“雨”前。“至”+時間結構作狀語。此時的“至”同“自”“從”“于”+時間結構一樣,“至”為介詞。比照辭(13)(14),在卜辭中,我們還沒有發現“及”有“及今一月不雨”、“及今一月弗其雨”的辭例。這更說明否定副詞是修飾“及”的,而不是全句,這符合卜辭中副詞修飾動詞這一基本特征。通過分析句中否定副詞的位置,還能看出卜辭中常用來引進時間的這幾詞,其虛化程度的不同。“才”“自”“從”“于”已經完全虛化為介詞。在其引進時間的句中,“自”“從”“于”+時間結構形成介賓短語常出現在句首作狀語,否定副詞位于其后。“才”加時間構成介賓短語放句末作補語。在“至”引進時間結構中,否定副詞可位于“至”前也位于其后,說明“至”應當正處于語法化的階段,但沒完成虛化,所以兼具動詞、介詞的特性。而在“及”引進時間結構中,否定副詞均位于其前,說明“及”是動詞。所以它們的語法化程度可能是:才、自、從、于>至>及。

關于卜辭中連詞“及”的用法,張玉金先生、陳年福先生所舉之例均是:
(15)甲戊卜,殻貞:雀及子徒基方,克?(《合集》6573,典賓)。
沈培先生[18]在文章中說到,裘錫圭先生認為這條辭例中的“及”可能是“尸”字。張玉金先生[19]在此后也接受此意見。我們梳理相關卜辭,也并未發現“及”有作為連詞的用例。卜辭中并未出現“及”作并列連詞的用法。據武振玉先生[20]的研究,“及”出現并列連詞的用法是在兩周金文中。
甲骨文“及”的名詞用例并不多,可以確定的大概有8例,如:
(17)王勿比及。(《合集》7737,師賓間)

在163條可用甲骨卜辭中,動詞的數量為153。甲骨文中,“及”用為動詞常見。
第一:“及”用為“追及”之本義。此類“及”的主體或對象從不為人以外的動物。如:
因此,商業銀行應組建專業的PPP 項目團隊。通過培養專業的 PPP 項目人才,或引進有成功經驗的PPP 項目人才,組建一支工程、法律、金融、財務、項目管理與運營的混合型團隊,建立專業的、適合的風險管理流程和風險評估模型,準確把握 PPP 項目風險,合理設計融資方案。
(21)己亥貞:令王族追召方,及于□。

(25)貞:呼追寇,及。(《合集》566,典賓)
(26)其呼戍御方,及。(《合集》28013,無名組)
(27)乙酉〔卜〕,內貞:呼馬逐,及。
乙酉卜,內貞:弗其及。(《合集》947+《合集》1726,典賓)
上舉(24)至(27)辭,其中辭(27)用正反對貞的兩條卜辭貞問是否能趕上。我們認為此類“及”從刻寫位置和上下文文義看,應屬于命辭的內容。對于命辭的語氣這一問題學界還未形成定論。劉源先生[23]從占卜的角度進行考察,認為命辭的本質是陳述未來的可能性的,這一觀點考慮到卜辭語用問題,值得注意。故我們把上舉(24)至(27)辭處理為承聯復句。第一個分句是使令式的兼語句;“及”單獨成為第二個分句,貞問未來能不能趕上前面賓語所指代的對象。辭(24)指“元伯殳”,全辭義為:命令甫抓捕元伯殳,能不能追到(元伯殳)。辭(25)指“寇”,全辭義為:叫(某人)追寇,能不能追到。辭(26)指“方”,全辭義為:叫戍辭抵御方,能不能趕上(方)。辭(27)林宏明先生[24]在綴合說明中指出,此版卜辭卜問是否命令旨討伐‘辝’。“及”的對象是“辝”。全辭義為:叫馬追逐(辝),能不能趕上。
(28)貞:犬追亙,有及。
犬追亙,亡其及。(《合集》6946,賓一)
用為“追及”之本義的“及”,還有與其他動詞連用的特殊用法。辭(28),楊逢彬先生[11](P325)曾指出“及”可被“無”修飾。從上下文分析,楊先生似把“亡”當做副詞。武亞帥[25]系統梳理了卜辭中“有+動詞”結構,認為此結構中“有”是存現動詞,表示有某種情況的出現。我們同意武亞帥看法,認為辭(28)“有及”是動詞連用。值得注意的是本辭“有”與“亡”對貞,“有”理解為存現動詞,“亡”相當于現代漢語“沒有”之義,“有”“亡”為動詞,可為確定卜辭中“有+動詞”結構中“有”為動詞增加新證據。故辭(28)的結構與上舉辭(24)至(27)相同,為承聯復句。“有及”理解為“犬能追及亙方。”“亡其及”理解為“犬不能追及亙方”。
王其比,望稱冊,光及伐望,王弗悔,有翦。(《合集》28089,無名組)
(30)…取髦御史,于之及伐望,王受佑。獲用。(《合集》28090,無名組)
(31)…危伯髦于之及〔伐〕望…(《合集》28091,無名組)
(32)貞:王及伐。(《合集》7578,典賓)

趙誠、姚孝遂、張玉金三位先生認為“及”在卜辭中有形容詞用法,其例均為此條:
(33)庚午卜,貞:禾有及雨(《前》3·29·3,賓三)。
我們考察卜辭中“及”的用法,發現僅此一例可能作形容詞,且《合集》未收錄。卜辭中“雨”前加形容詞常見。沈培先生[27]指出卜辭中“雨”前可加“大、小、多、烈、專、聯、從、正”等。構成定中結構,修飾“雨”。另我們在卜辭中發現有如下用例:
(34)辛未卜,古貞:黍年有正雨。(《合集》10137,典賓)
(35)惠各奏,又正,有大雨。(《合集》30032,無名組)
上舉各例均是“有+形容詞+雨”結構,與“有及雨”結構相同,似能說明卜辭中的“有及雨”結構中的“及”作形容詞可能性很大。但由于辭例較少,暫且存疑。
綜上所述,我們首先對甲骨文中的“及”字形進行了清理、辨析,認為甲骨文中只有手在后抓人之形的這類字形可以確定為“及”。其次,我們認為甲骨文“及”可以確定的用法只有動詞和名詞。“及”作名詞,活躍于武丁中后期,地位較高,其地望可能在河南南陽市。“及”用作動詞,主要有兩種意思。第一是用為“追及”之本義,“及”的主體或對象從不為人以外的其他動物。第二是“及”引進時間,譯為“趕上”。該義是從本義引申而來。“及”后引出的對象從具體事物擴大到抽象事物。“及”是一個在文獻中出現頻率極高的詞,一直沿用至今,弄清其在最早文字材料甲骨文的使用情況,對研究其演變具有重要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