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啟雄
1949年7月,17歲的我考取了華東軍政大學,從此踏上了從軍之旅。1950年12月,我奉命調入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第五航校擔任飛行學員,開始了我長達30年的飛行生涯。曾經的飛行歲月雖然已經過去了很多年,但回憶往事仍然歷歷在目。

王啟雄近照
1950年11月初的一天早上,天氣晴朗,八時整,我們全團同學著裝整齊地集合在南京孝陵衛駐地的大操場上,歡迎來自北方的幾位陌生軍官。一會兒,團首長陪同幾位軍官出現在講臺上,他們身著草綠色呢子上衣,藍色呢子軍褲,顯得威武瀟灑。團首長介紹這幾位軍官來這里的任務是挑選飛行員。在熱烈的掌聲中,一位首長模樣的軍官向我們作了簡短講話:“為了建設一支強大的人民空軍,中央軍委決定,在陸軍中招收一批飛行員。”他還介紹了當一名飛行員必備的各項條件,歡迎同學們踴躍報名。
同學們聽后,情緒激動。凡是符合條件的同學,都紛紛報名,參加體檢。我也毅然地報了名。經過一個多月的嚴格的政審、體檢,結果公布了,使我吃驚的是,我團兩千多名同學中,合格的只有我和另外一位同學,我高興得一晚都沒有睡好覺。
1950年12月底的一天,在首長和同學們的熱情歡送下,在空軍軍官的帶領下,我揮手告別母校,登上了北去的列車,向駐在山東省濟南市的第五航空學校所在地進發。
一踏進航校的大門,我就感到了航校生活的緊張氣氛。由于抗美援朝戰爭形勢的需要,空軍領導機關命令航校必須在一年半的時間內,突擊培訓完成輸送給部隊兩個殲擊機大隊飛行員的任務。每天早操時間,學員必須跑完3000米,上午、下午各5小時的理論課,晚上復習2個小時,安排得滿滿的。領導說,要用3個多月的時間學完7門航空理論的課程。這真是苦了我們這些學員。
航空理論學習一結束,我們立即投入緊張的飛行訓練。我們這期同學正好是80人,因教練機有限,編為10個飛行小組,每組8位同學,上級為了盡量縮短訓練期限,規定我們一天飛8小時,中午在機場就餐。負責訓練我們的是蘇聯教官,我們尊稱他們為老大哥。
飛行訓練對我們這批從陸軍各部隊挑選來的文化不太高的學員來說,確實存在很多困難,但都被我們以頑強的毅力克服。
訓練中最大的困難是語言不通。教官講的話我們聽不懂,領會不了教官的意圖,常常為此發生一些誤會、矛盾,甚至不愉快的事。蘇聯教官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承擔培訓中國飛行員的任務,他們工作的勁頭好似一塊永遠燃燒不盡的優質煤。個別教官因學員學得慢又不大虛心,會大發雷霆,甚至罵我們是“斯羅撥克,可洛山頭”,譯成中文就是“飯桶學員”。有的同學被罵得流淚。但同學中也有敢硬碰硬的,用中國話罵教官,還給他們取一些形象而不雅的外號。蘇聯教官聽不懂,于是就找翻譯,但翻譯很善于做團結工作,避免了矛盾的激化。此時,大隊政委來做思想工作,緩解師生中的矛盾。
我因在飛行訓練中掌握技術較快,故很少挨罵,而且還有點受寵。

放單飛,標志著學員已初步掌握該機種飛行技術,可以單獨駕駛飛機。80位同學到放單飛時已淘汰30名,淘汰率相當驚人。這并不是我們中國同志笨,掌握不了先進技術,而是蘇聯教官生硬的教學作風和機械的教學方法嚴重地挫傷了學員的自尊心,影響了飛行技術的掌握。以后我們自己當教官時,完全改變了這種局面,淘汰率是相當低的。
在第一批放單飛的四名同學中,就有我一個。政委在我上飛機前,特地叮嚀我幾句,他說:“小王,你是一名黨員,單飛時一定要大膽、沉著、聽從指揮,為同學們做一個好樣子。”
把飛機滑到起飛狀態時,我迅速地檢查發動機儀表,一切正常,即向指揮臺呼叫:“黃河,我是長江一號,請求起飛。”說是不要緊張,畢竟是自己駕駛飛機到天上去,心里還是有些嘀咕,連發話的聲音都有點顫抖。耳機里傳來了指揮員熟悉的聲音:“長江一號,可以起飛,我是黃河。”我即松開剎車,注視正前方,加大油門保持方向,飛機在地面上滑跑,當速度到達70公里/小時,就把駕駛桿輕輕前推,抬起尾輪,啊,自己飛起來了,好興奮!指揮員用鼓勵的口氣告知“起飛很好”。離開地面升至7米高度后,我收起起落架;高度升至50米時,收小油門和變距;做完上述動作,飛機已升到100米的高度,馬上操縱飛機做第一轉彎。平時教官帶飛時,做這些動作感到是很從容的,今天不同了,感到時間過得特快,動作忙不過來似的。二轉彎后,高度升至300米改成平飛,我又檢查了一下發動機儀表,一切正常,并習慣性地向左右上下進行觀察,突然發現后艙沒有了教官,頓時心情又緊張起來……飛過T字布正側方,放下起落架,報告指揮員:“黃河,我是長江一號,起落架放好,請求著陸。”指揮員用堅定的口氣回答:“長江一號,可以著陸,我是黃河。”此時我的心情似乎穩定了一些。指揮員已允許著陸,他一定全神貫注地看著我的飛行狀態,不過,這次全靠自己了,飛機順利地進入第四轉彎,我對準跑道,此時又傳來了指揮員親切的指示:“長江一號,目測正常,保持好下滑速度。”我立即回答“明白”,這時口氣里充滿著自信。當飛機下滑到50米時,我最后一次檢查了飛機的下滑方向,此時機頭正對準跑道的中心線,我心里就踏實了。飛機下滑至30米時,我全神貫注地從座艙的左側看好地面,判斷“拉開始”的高度。“拉開始”是一句技術術語,意思是要把飛機由7米的下滑狀態操縱到1米的高度上平飛,這是任何機種降落的必經之路,1米平飛的目的就是在收光油門條件下使速度逐漸減少,升力也逐漸減小,飛機逐漸下降直至機輪輕輕地接地。這是技術性很強的關鍵動作。在“拉開始”到飛機接地這段時間內,指揮員不斷指揮著,如“收光油門,拉一點”等等,我根據指揮員的指令細心地操縱著飛機,最后隨著一聲“好”的指揮,飛機以三點姿態輕輕地落在跑道上。我的心也隨之落了下來,終于成功了,自己駕駛飛機落下來了。
隨著訓練的進展,在教官辛勤的教練下,我順利地飛完了特技、編隊、儀表等飛行科目,轉入中級教練機的訓練,考試成績優異,準予畢業,與其他7位同學留校任教。當組織上把這個決定通知我時,我明確表示不同意,堅決要求去部隊打仗,為此不惜與校長當面爭吵起來,差一點被關禁閉。最終我服從命令,成為新中國第一代飛行教官。
我出任飛行教官后,第一期就要帶8名學生。對于無任何教學經驗的我來說,能否圓滿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心中實在無底。我想即便照搬蘇聯教官訓練我們的那一套,照葫蘆畫瓢也行。但我們也有兩個優勢,一是語言相通,便于空中教育;二是我們與學員的關系是同志關系,在人格上是平等的,教學態度肯定比蘇聯教官要好,這些都有利于飛行員迅速掌握技術,有利于提高飛行質量和保證飛行安全。教學的實踐,證明了這一點。我在教學中貫徹了三個“心”字,即:對待學員熱心,在教學中貫徹耐心、細心,每一個練習、每學一個動作,教官必須先給學員做示范。
我先后在初級、中級教練機任教官五期,親手教出來的飛行員30名,無一淘汰。我個人的飛行技術經考試全部優秀,安全飛行1800小時,曾榮立二等功一次。
1957年起,我先后任副大隊長、大隊長、參謀長、副團長等職,和航校的戰友們一起為祖國培養了大批優秀的飛行員。
1982年3月,我響應黨關于加強政法戰線的號召,轉業到吳江縣司法局。9個月后,根據當時嚴厲打擊刑事犯罪工作形勢的需要,我服從組織安排調任吳江縣公安局政治教導員,到1992年12月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