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本刊特約評論員 徐旭初
浙江大學中國農村發展研究院教授

近年來,在農民合作社迅速發展的同時,也有不少地方涌現出專業合作社與村社組織相互“嵌入共生”的現象、或者以村社為基礎發展綜合性合作社的現象。這些現象都是有現實基礎的。因為從農村社區視角來看,我們可以看到農民合作社發展中的“嵌入性生長”“地方性知識”和“現代性指向”等特點。
首先,在具有相當鄉土性的農村社會中,即便日益工業化、城市化和現代化,由血緣、地緣、家族等而產生的一套協調組織內部及組織間關系的包括習慣、慣例、習俗在內的非正式制度系統,也依然廣泛而深刻地影響著合作社及其成員的生產、決策和利益分配活動。其次,與村社傳統密不可分的血親緣關系在合作社的內部治理過程中充當了某種“潤滑劑”,它不僅幫助實現合作社在社區范圍內的組織吸納,還延伸出具備資源獲取和吸附功能的社會網絡,以幫助合作社獲得資金、市場、技術、信息等組織發展資源,甚至通過傳統的親信原則和家長權威支配合作社的內部管理模式。而且,村民眼中的合作社組織印象往往并非出于專業知識,相反更多地源于傳媒宣傳、村社傳統與自身相關體驗的綜合感受,正是這種切身感受構成了村民對合作社的社會合法性判別(也就是對合作社“好壞”的社會評判)。所以,農民合作社(特別是貧困地區的)大多從根本上是“生于基層、長于基層”的“村社嵌入型”合作組織。
既然合作社帶有“村社嵌入”的組織屬性,那么,由于當前我國農村社區記憶的遺存范圍和功能影響具有顯著的地區性差異,從而導致不同村社性質之下農民合作社“地方性知識”的形成及差異。一般說來:(1)在強化型、文化型社區記憶下,村社傳統借由各種非正式制度對合作社予以強大的道德性約束,而合作社往往具備顯著的文化整合功能(大致如江西、湖南);(2)在弱化型、文化型社區記憶下,村社傳統只能在有限范圍內影響合作社運行規則,但后者往往承擔著較多的社區文化整合功能(大致如中西部地區);(3)在強化型、經濟型社區記憶下,合作社已經成為社區發展的重要經濟工具,但村社傳統又牢牢規制著合作社發展(大致如福建、廣東);(4)在弱化型、經濟型社區記憶下,村社傳統已不再對社區生活構成較大的影響,社區整合功能的實現幾乎依附于社區經濟組織的有效運營,而合作社已然成為主導社區經濟發展、乃至社區整合的重要力量(大致如浙江、江蘇)。所以,處于不同村社情境中的合作社,往往能夠在特定的生存土壤中鉤織出極具鄉土個性的“地方性知識”,也就是一種“地方性”的組織秉性。
在合作社制度移植到中國后的近百年間,尤其是合作社發展蓬勃涌動的21世紀以來,在合作社逐漸“嵌入”到村社土壤的同時,合作社的“現代性指向”也孕育而出。具體而言,這種“現代性指向”可以從三個方面來理解。(1)在培育農民現代性方面,合作社能夠通過各種教育培訓、職業鍛煉、民主參與等方式,提高農民在知識素養、職業技能、民主管理等方面的能力,而其在成員人際關系處理上所強調的“平等互助”原則,更能幫助農民形成一種“合作互惠”的處事方式。(2)在提升農業現代性方面,合作社能夠通過保證農產品市場進入、增加農業產品附加值和加工收益等方式推進農業組織化程度,實現從自然農戶向法人農戶的轉變,促成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過渡,構建適應現代化發展要求的新的農業經營主體、服務主體和農業經營體系。(3)在促進農村現代性方面,合作社發展所帶來的農民收入的大幅提升、農業綜合生產能力的明顯提高以及農業組織建設的進一步加強,都能在很大程度上與鄉村振興戰略的 “產業興旺、生態宜居、鄉風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總要求相契合,同時也能在某種程度上促成現代性農村社區的基本格局。

目前,村社組織及其領導人直接領辦專業合作社是一種較為典型的形式,譬如“支部+合作社”(或“支部+協會”“村委會+合作社”“村委會+協會”)的合作社運行模式。不過,應該明確指出,村社組織及其領導人參與合作社的創建和發展,要注意恰當的作用定位和合適的方式方法。村社組織及其領導人參與合作社的創建和發展,不是以領導的身份參與的,而是以成員的身份參與的;不是來創設制度的,而是來遵守制度的;不是來指手畫腳的,而是來以身作則的;不是必然要成為合作社領導人,而是要帶頭實行民主管理的;不是來將合作社盈余用于村公共事務中去的,而是要帶頭實現產權明晰的;不是來改變土地的家庭承包經營制度的,而是來參與合作經營、共同致富的。總之,農民專業合作社是獨立的經營主體,村社組織及其領導人應該“引導不強迫、支持不包辦、服務不干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