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面百靈楊榮榮

◎文/賈自立

春花秋月，夏日冬雪，歲月雖美，終將隨風而逝。而藝術家嘔心瀝血創作出來的作品，卻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消失。戲曲表演藝術家楊榮榮，不斷踐行自己追求完美的諾言，她是這樣的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1957年，年僅9歲的楊榮榮被招生老師慧眼相中，招錄到省戲曲學校同州梆子班。進入戲校后，小榮榮在朱林逢、張海娃等前輩老師的教誨下，苦練架子功，吊嗓子，背臺詞，學文化，每一個課目都能取得好成績。那時學校條件極差，練功房里僅有兩只帶煙囪的鐵皮爐子。有一年冬天，電臺記者來采訪，學校領導決定錄制楊榮榮的一段唱腔。我帶領記者到練功房找她，站在我眼前的楊榮榮還是一臉稚氣，臉蛋凍得通紅，一雙小手腫得像面包。記者見了驚嘆道：“這個小孩很刻苦啊！”錄制完畢，我和記者請老師帶她去醫務室，楊榮榮堅持不去，說是正在練功，不能去。記者見狀對我說：“看這個孩子的功夫和唱腔，將來在戲曲界一定是出類拔萃的人物。”

楊榮榮從戲校畢業，分配到渭南地區梆子劇團，出色的演技讓她很快就嶄露頭角，先后在《紅燈記》《沙家浜》《朝陽溝》《補鍋》等現代劇中擔任主角。正直青春妙齡的楊榮榮，猶如凌空飛翔的雨燕，眼前是一片繁花似錦。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很快“文革”爆發了，楊榮榮含淚離開了自己心愛的戲曲事業。面對逆境，她告誡自己絕不可以放棄，在工廠，她成為文藝活動積極分子，不但豐富了職工的業余生活，也進一步磨礪了自己的藝術潛質。1972年，楊榮榮離開工廠，進入火線文工團，這里雖然跟她的專業不對口，但是楊榮榮并沒有怨天尤人，她和大家一起排練《采茶舞》《洗衣舞》，學習舞蹈，讓她對舞臺節奏有了全新的感覺。在火線文工團，她還參加了秦腔樂班的學習，進一步豐富了自己的藝術修養。

經過十多年的輾轉沉浮，1978年，楊榮榮終于回到了陜西省戲曲劇院眉碗團，從此在在藝術的道路上一發而不可收。

數十年的演藝生涯，楊榮榮塑造了眾多舞臺形象。最為觀眾津津樂道的有《借水》《贈釵》中的女主角桃小春。2018年的時候，71歲的楊榮榮應邀再次飾演桃小春，讓眾多老戲迷倍感激動。在舞臺上，僅僅一個靈動的眼神，就把角色隱藏在心底的秘密呈現在觀眾面前。

花季少女桃小春，在家倚門盼望爹爹打柴歸來。沒等來爹爹，卻見一位翩翩少年來到眼前。這個人就是落第書生崔護，他是來討水喝的，卻讓桃小春一見鐘情。此時，如何表現花季少女欲愛不能的復雜心理，是極為考驗演員功底的。劇中情節是，桃小春給崔護遞水，不便開門親自送去，無奈之際，看到門檻下有一小洞，靈機一動將水碗從小洞中送出，口中念白：“君子接水，水到。”門外崔護聽見“水到”，急忙前去接水，但柴門未開，見不到水的蹤影，于是在門外連續敲了幾下。門里的桃小春聽見敲門聲，醒悟崔護不知水在哪里，就在柴門里面也敲了三下，在這一瞬間，楊榮榮巧妙運用眼睛和手的表演技巧，隔空傳情，將少女桃小春欲愛不能的心態表現得淋漓盡致。

楊榮榮《借水》劇照

當年為了演好桃小春這個角色，楊榮榮反復閱讀有關崔護和桃小春的史料，仔細觀察少女的身姿和心態，征求前輩們的看法和指導。《借水》和《贈釵》是傳統劇目，楊榮榮認識到，有眾多名家高手塑造過的角色，要想超越前輩是非常困難的，如何走出自己的路，她決定在“唱”和“做”上下功夫。在唱腔的處理上，她揚長避短，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讓天賦的嗓音條件和自己的文化素養以及性格氣質完全融入到角色之中，變“唱腔”為“唱情”，她還將自己從文工團學到的歌劇發聲與傳統唱法融為一體，收到了很好的舞臺效果。

多年前我看電影《屠夫狀元》，劇中主角黨鳳英的唱腔，開始我以為是演員本人所唱，后來有人告訴我，這是原省戲校的一個學生唱的。我聽后很感興趣，趕緊請人將這段唱腔錄下來，仔細聽了一遍：“叫哥哥你莫要如此介意，妹妹的手拙你莫要嫌棄，我母親得重生多虧了你，一輩子報不完哥的情意”，這不就是楊榮榮嗎？雋永清新，委婉細膩，生動表現出落難少女黨鳳英欲說還休的愛情和感激之情。

再說說《十二把鐮刀》中的丁桂蘭。丁桂蘭是一位淳樸憨厚的農村婦女，如何在舞臺上表現一個打鐵的勞動女性，還要將這個形象藝術化，傳遞出美感，真的非常不容易。然而楊榮榮做到了，她把鐵匠鋪子里掄大錘的強體力勞動，與舞蹈、秧歌和唱段天衣無縫地融合在一起，充分表現出現實生活中蘊藏的藝術之美。

能夠做到這一點，源于她一絲不茍的藝術追求和對生活的觀察體會。楊榮榮在工廠待過，也曾經跟工人師傅打成一片，并用心感受女性在勞動時的形態動作，當在舞臺上需要表現勞動婦女時，這些生活中的積累就發揮了作用，升華為舞臺藝術之美。

數十年來，楊榮榮致力于眉戶、碗碗腔的繼承和改造，創立出一套獨具特色的唱腔和表演形式，既滿足了觀眾對于藝術創新的需求，又捍衛了傳統地方戲曲的特色。楊榮榮的唱腔和表演，豁達灑脫，剛柔并濟。把現代戲《十二把鐮刀》和傳統劇目《借水》《贈釵》相比較，可以發現，能夠把反差極大的女性形象表現的讓觀眾信服、熱愛，其藝術造詣可見一斑。

楊榮榮在戲曲理論上一方面十分重視傳統，將傳統地方戲曲十三轍的收聲、舊韻掌握得爐火純青，同時又大量吸收了現代音樂唱腔的發聲方法，從而讓自己升華到一個更高的藝術境界。

楊榮榮9歲進戲校，與戲結緣60多個春秋，如今已年過古稀。數十年的耕耘中，她曾在30多個劇目中飾演主角，塑造出了桃小春、杜十娘、邵小利、王銀環、黨鳳英等眾多不同時代不同身份的女性形象；她以眉戶、碗碗腔見長，也演秦腔、線腔、關中道情和同州梆子，一個人同時掌握了這么多劇種的演唱，在戲曲界也是不多見的。

楊榮榮砥礪前行60余年，培養了眾多年輕演員，她把畢生獻給了舞臺，獻給了地方戲曲事業，也把無數美好的記憶留給了廣大觀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