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滟
李木垂頭坐在被告席上。他有些恍惚,好像在夢中。
李木離開家時,病弱的母親抹著淚說,我臨死前還有一事放不下,你妹妹三歲那年,高燒把耳朵燒聾了,還燒成了肺炎,家里太窮治不起,把她放到城里福利院門口了。她戴著一個桃木項鏈,和你脖子上的一模一樣。這些年,我總是夢到,她一個小人兒在雪地里,哭著喊媽媽……
來到城里的李木,找遍了福利院和孤兒院,都說記不清有這樣的孩子。李木身上的錢花光時,水站隋老板聘用了他,一再叮囑:只管送水,少管閑事。
這天,在一條小街道上,一個白發婆婆躺在地上,頭在流血。李木湊上前去,突然想起老板的叮囑,伸出的手像碰到刺猬一般,縮了回來。
走開很遠的李木,想起母親的話:出門在外,多積德行善。他又調轉了車頭。
李木對圍觀的人懇求,咱們一起把老人家送醫院去吧!人們紛紛搖頭說,不敢哪,怕攤上事兒。他想找一個證人,圍觀的人都表情麻木地陸續離開了。他猶豫著也轉身離開了。剛走出幾步,他扇了自己一巴掌自責:這要是俺老媽,救不救?李木再轉身時,看到一個白衣女孩抱著一束百合花,在路邊看著他。他大步跑向受傷的老人。
李木把老人送到醫院,護士讓他交一萬元押金。他急忙解釋,自己并不認識老人,只是幫忙。護士從老人身上找到一部老年機,聯系上了家人。
李木救了人,被隋老板批了一頓,一直忐忑中。他決定回家看看苦命的母親。
當他回到水站時,幾個男人正對隋老板推推搡搡。老板沖他的方向大喊,李木早不在這干了,他撞沒撞人,我可不知道。
李木蒙了,他不能眼睜睜看著隋老板被欺負,也不想蒙受不白之冤,于是,不顧一切沖了上去。結果,李木和那幫人都被警察帶走了。
咚!一聲沉重的木槌響過,審判長大聲宣布:全體肅靜,現在開庭。
李木抬起頭,對面的原告正對他怒目而視。他茫然地望向旁聽席,除了好心的隋老板,再沒有他認識的人。
法官要求證人出庭時,一個吊兒郎當的紅頭發男青年站了起來,大聲說,我可以給原告作證。他甩了甩長頭發,繼續說,肇事現場就在我家花店對面,我親眼看到被告李木騎著三輪車,撞倒了原告的老媽……他成了全場目光的焦點,大家都唏噓不已。
隋老板站了起來,氣憤地說,我張貼了尋找證人啟事。還沒找到證人,但我相信李木,他沒有撞人,是在幫人!
李木始終垂頭呆坐,像一截被砍伐后留下的木樁。法官和原告的律師對他提出很多問題,他只重復一句話:老人,不是我撞的!
即將休庭的時候,兩扇沉重的門被推開了。閃亮的陽光里,一個白衣女孩飄了進來,帶著百合花的香氣。女孩溫暖地看了李木一眼,然后對著法官不停地打著手勢。
紅頭發證人突然哈哈大笑起來,陰陽怪氣地說,話都說不出來,還想當證人,真搞笑!大家別理她,這是我媽撿來的啞巴,總跟我作對。
女孩走到法庭前面,用肢體表演著想說的話。她想證明李木是無辜的——這是一幕精彩的獨角戲。女孩演到最后,法官還是不懂地對她搖頭。她無助的黑眼睛里,有委屈的淚珠滾動。
李木走出被告席,來到女孩面前,盯著她白皙的脖子看。突然抓住女孩的手,激動地說,妹妹,哥終于找到你了!我失蹤多年的妹妹也不會說話,脖子上就有這樣一塊紅色胎記。咱病重的老媽一直閉不上眼睛,就想看你一眼哪!
白衣女孩淚流滿面,和李木緊緊相擁。李木對著審判席撲通跪下了,熱淚滾落,懇求道,如果法官判我有罪,請寬容我幾天,帶我妹妹見了我媽,就回來接受法律制裁。
法庭安靜得好像被凝固了。原告站起身,大聲說,審判長,我撤訴,都是爹媽養的,讓這小子帶妹妹回家,去見老媽吧!在一片掌聲中,李木牽著女孩的手,走出了法庭。
李木的母親見到失散多年的女兒,老淚縱橫,懺悔不已。她單獨留下李木問,兒子,你妹妹脖子上沒有胎記的,可她的桃木項鏈是你爸做的,這是咋回事兒?
桃木項鏈是我給她的。我覺得我妹妹就是像她這么善良的一個姑娘。我想把她當親妹妹待,不想讓她再孤單了。當時法庭怎么判我都不在乎了,找到這個妹妹就值了。
好兒子,媽的心愿了了!李木的母親安詳地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