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士菊
明知“小偷”這個詞不合適,可我還決定暫時這樣稱呼他,因為自二年級我接手這個班,這個孩子的標簽就是“小偷”。開始,老師同學都在背后這樣稱呼他,久而久之,他大概也把自己當小偷了,后來,即使別人當面喊他,也不見他反駁或憤怒,一副淡漠麻木的表情。其實同學們這樣稱呼似乎也沒冤枉他,打進這個校園起,他就不停地拿別人的橡皮、鉛筆、文具盒、零食、零花錢等等,還經常將家里的“大錢”拿幾張到學校炫耀。家長發現后追到學校,不管時間、地點、場合,把他抓過來一頓揍,然后拿著剩余的錢揚長而去,留下孩子獨自哭泣。我對家長這種做法很是不滿,告訴他們不能這樣簡單粗暴,可他們對我的勸誡甚是反感,不但毫不領情,還常常反唇相譏。
隨著年齡增長,他膽子越來越大,“作案”手段也越來越高明。一次學校附近的小店被盜,丟失一些零食、玩具和幾百元現金,監控清楚地顯示他“作案”的全過程:先用一根鐵棍將防盜窗的一根鋼管撬彎,然后從較寬的窗縫中爬進去。經校方調解后,家長做了一些賠償,臨走又對孩子一頓拳打腳踢。我護著孩子,抱怨家長不該這樣對待孩子。孩子對我的保護似乎很感動,此后,我班許久沒有發生失竊事件,我以為上次的事件感化了孩子。
轉眼四年級了。一個早晨,校門口蛋糕店老板氣勢洶洶地找到我,說早晨剛賣的300元錢不見了,同學們都告訴他是我班A偷的,因為他一早就去過蛋糕店。我有些不信,找來小A質問,小A說:“今天是我生日,我想買個蛋糕,可又沒錢,正好看到一個顧客給了老板300元錢訂蛋糕,我趁老板不注意就拿走了,準備晚上給自己買個蛋糕。從小長這么大,從來沒人給我過過生日呢?!焙⒆雍翢o愧意地說了一大段話,突然一種莫名的心酸涌上心頭。是呀,母親在他出生幾個月時就消失了,父親在外務工常年不歸,也很少往家里寄錢。他是年邁的爺爺奶奶拉扯大的。這樣的家庭環境,哪里有錢有閑工夫給孩子過生日?
第二天,我早早來到學校,帶著他期待已久的蛋糕,簡單布置一下教室,黑板上用彩色粉筆寫著:祝A同學生日快樂!戴壽星帽,全班齊唱生日歌,拍照,分蛋糕,涂抹,打鬧……很老套,但對小A來說卻很新鮮,很興奮,很開心!
之后很長一段時間,他變得乖巧又聽話。我以為這次徹底把他“改造”好了。
又一個早晨,我剛到校,超市老板像押犯人一樣押著小A和鄰班的小B到我面前。昨天下午放學后,小A和小B走進超市假裝買東西,然后悄悄拿走了老板放零錢的盒子。因為一大早送孩子上學的家長特別多,他們看戲似地圍了過來,倆孩子則木偶似地站著,面無表情,一動不動。我拉起兩個孩子就往二樓辦公室走,老板只好跟了上來。到辦公室,我再次詳細詢問了事情的整個經過,老板滔滔不絕地又說了一遍,倆孩子始終一言不發。難怪,人贓俱在。
經過一番交涉和調停,被花掉的錢由雙方家長共同賠償,沒花的錢物歸原主。教育孩子洗心革面的任務就交給我這個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了。黔驢技窮的我拉起小A往最西邊的教室走,一路上我一言不發,事實上,我也無話可說。奇怪的是,在長長的、靜靜的走廊上,孩子突然不走了,他怯怯地望著我,低聲地說:“老師,對不起,我以后再也不偷了!”我怔住了,以為自己聽錯了,“我下次再也不偷了。”聲音仍然很小,但語氣卻無比堅定。
“嗯!老師相信你!”我狠狠地握了一下他的手,用更堅定的語氣回應他。這可是他第一次主動承認錯誤并主動向我承諾!我不知道他的承諾能堅持多久,至少我敲下這些文字時,他確實沒再犯過同樣的錯誤。
意大利犯罪學家龍勃羅梭于1876年出版了《天生犯罪人》一書,該書提出了“天生犯罪人”理論。龍勃羅梭認為天生犯罪人是一種返祖現象,是蛻變到低級的原始人類型,犯罪者的許多體格和心理特征區別于普通人。通過大量的觀察研究,他甚至提出了犯罪類型和面相類型之間的關聯關系。
龍勃羅梭的理論,把犯罪原因歸結為人類學因素,認為犯罪傾向是與生俱來的,這無疑存在其荒謬之處。畢竟犯罪與一定的地理環境和社會環境關系密切。我無法知道小A一次次偷盜的原因,會不會真如龍勃羅梭所說,具有天生犯罪人的基因呢?但我寧愿相信,龍勃羅梭的理論只是無稽之談。我更愿意相信,小A只是受一些因素影響。我相信,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自我意識的覺醒,是非判斷能力的增強,他會為他的人生做出正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