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孫公復

茶館店古已有之,城鄉遍布,但我覺得菱湖的茶館獨勝。只有萬余人口的鎮,20世紀上半葉茶館一度竟有20 家之多,非但東南西北四柵都有,鎮中心更不甘落后。務橋附近,就有“龍園”“今古”兩家。而且都附帶開書場。這么多的茶館,卻照樣熙熙攘攘座上客常滿,杯中茶不干,哪怕三個人擠一只長條凳,全無怨言,而不肯回家去清茶一盞獨飲。沒上過茶館的人,不知其中情趣,在家里的茶葉,肯定比茶館里的高級。一只白瓷茶杯,放入龍井的旗槍,水沖下去,你會看到清水浸綠葉,見茶葉慢慢舒張,緩緩下沉,一縷茶香,附蒸氣飄入鼻腔,好一幅色、香、味俱佳的畫景,雅致已極,但總覺得興味索然,茶意頓減,只能給身體補水而已。
主要原因,是缺少了金錢買不到的茶館樂趣:茶館里人氣旺盛,習慣已使人離不開這個群體,人際溝通是精神上的不可或缺;茶館里幾十人、上百人,堂倌(現稱服務員)手提長嘴銅勺,滿個堂口(現稱大廳)循環地給茶客加水,你會聞到一股從上百茶壺里飄來濃郁的茶香。堂倌的添水,乃是一項絕技。他手持銅勺,壺嘴向后,不用眼睛斟茶,桌上沒有水點。這是今日的茶吧、茶室不能相提并論的。
菱湖經濟以農業為基礎,魚米桑麻,近現代一直很繁榮。所以每天凌晨到午前,各家茶館大多滿座。但人以群分,茶客也顯然有分類。“第一樓茶館”是撐船人的集中點。1956 年前沒有合作社,船主各自單干,靠自己去尋業務,船工沒有船,他來吃茶是等工作。哪個船主接到業務就必須叫兩個或三個船工去搖船,因為一個人是搖不動一艘十多噸或二十多噸的船,習以為常,相安無事,貨主叫船以貨物同噸位相近為準,不是以人為目標的,所以第一樓茶館好像是個船的市場。
當時的龍園茶館以鎮上商人為主,養鳥的也都在這里吃茶。龍園是菱湖最大的一家茶館,樓上樓下,前進后進有四個堂口,可同時容納茶客三百多人。清晨養鳥者相繼而來,把鳥籠在沿河的長窗上一掛,手捧一壺原泡茶,幾塊香豆腐干浸在茶里吃,一面聽著鳥的鳴叫,一邊還和同桌的茶友吹牛,你們可曉得,金圣嘆(一個古人)說過,香豆腐干和椒鹽果肉一同嚼,可以吃出火肉味。
商人們在低聲交流物價行情,也有個別想借高利貸應急的人,到處打聽哪里有放債戶,蕓蕓眾生相,一張大畫卷。
天亮以后所有茶館都更加忙碌了,門口放著各種農副產品的籃子,暫時成了短街的菜市(以前菱湖沒有小菜場),門口一位老太在高聲問,雞蛋是誰的?坐在靠墻的茶客應聲而出,是我的,是我的。
在這一聲聲的應答中,小鎮上忙碌的一天又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