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故事（組詩）

張羊羊

饋 贈

蛋殼外，小雞在打量春天了

吮指頭的嬰兒那么好看

紅蚯蚓是它學的第一個字母

她和長睫毛的布偶無話不說

不必知道萬有引力是幸福的

也無任何公式的項圈

我總能看見收獲滿滿的黃昏

那個田野邊手握茅針的少年

平原上是他汲鼻涕的聲響

和媽媽撲打痱子粉的氣味

存 折

戶口薄上媽媽存下一個名字

開始往我嘴里存乳汁

存口水攪拌過的飯菜

在昏黃的洋油燈旁

存一雙大過一雙的布鞋

存一件短于一件的毛衣

存成績報告單上

她未學過的化學與物理

幾何的定理和定律外

她存放我筆直的家訓和善良

也存放我牙齦萎縮和胃疼的老毛病

白發存給了我

平原上的勞作存給了我的詩篇

有一天，她拿起所有的數字

要存在我的積蓄后面

媽媽，我在想我存給了你什么

酗酒的擔憂，嘮叨的厭煩

僅存的一點點榮光

就是又將我生下的小秋天

存給了你生我時那個和風細雨的初夏

慢

還有些人可以想起

還有些墓可以去掃掃

不可把玉米啃破

一粒一粒剝，一個秋天

變為幾百個秋天

乘法口訣太快

除也快

多與少，可以一點點加

一點點減

四歲前，我的孩子數數

用十根手指

解決過所有難題

月光太快

可向風學習

風可向奶嬰兒的芬芳學習

木屑，稻草灰，木屑

腳爐里那塊餅干

夾了通紅的心

幾顆在蹦的老蠶豆

如綴在上面的芝麻

七 年

你在九十三歲住進相框

活到一百歲了

落雨，落雪

已濕不了你的發髻

你給我打傘的手

總是想伸出來——

相框外，我從三十四數到了四十一

婚姻還好

孩子快追上你的個頭

手術刀兩次犁過媽媽

你也看不見疼了

七年來關于你的悲傷越來越少

你的寬恕，你的“阿彌陀佛”

你的和善未能融化我

我可以祝福萬物

卻無法不痛恨世間的壞心腸

寂 靜

鐵環在松泥上硌到了石頭

妹妹“噗噗”地玩口琴

酒碗邊的一口嘖驚動了知了

池水靜了。爺爺補上午后的輕鼾

老磁帶轉動兩張嘴巴

各甩出一條嚴鳳英的長袖

兩三只小船靠在河邊

風一起，香蒲像一支支頑皮的篙

小草還在發芽

螞蟻抬了抬頭

陽光下密舞的細塵

宛如另一個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