碾石（組詩）

姜春浩

寵 物

我豢養一只老虎

作為寵物，與我同食同眠

因為本性，它傲慢易怒

但忌憚我的呵斥

來訪的朋友越來越少

這源于虎口的尖銳

只有我，對它有擺脫不掉的依賴

這使我逐漸被同化

有與生俱來的孤獨

每天，我睡得很晚

它要放肆，要細嗅薔薇

糾纏或發情

都需要我的安撫或者恫嚇

我越來越消瘦

被人們敬而遠之的寵物

讓我茶飯不香

它已無處藏身

離不開我的供養

我只能繼續看管這只大蟲

牢牢把它關在體內

生怕它沖出來，撕咬這人間

碾 石

幾乎每天傍晚，我都按時

沿著城郊的小路散步

時鐘準時在六點

指向黃昏

遇見的一塊石頭

也會跟落日一樣

漸漸下沉

多年前，這塊石頭在地面之上

也時針一樣不停轉動

它的碾壓，使村莊有了生活的指望

現在無人在意它的陷落

陷進泥土的碾石

更像一個村莊的殘疾

這是一塊做工細致的石頭

每天經過的時候

我都會仔細地端詳

琢磨那些排列有序的紋理

和生活的關系

現在，它被村莊遺落

半截入土的狀態

是我每天散步的一個標點

每天路過這里，都會點一根煙

那微小的光亮

能夠讓我的思緒吐出云煙

兩年來，我對抗擁擠的方式

就是在城市之外的小路上行走

有時會坐在碾石上

讓自己與近在眼前的城市

形成距離

我知道，早晚有一天

碾石會被埋沒

只是我說不好，坐在上面的我

是不是也跟著下沉

一個蘋果

它先從外表衰老

暗黑色澤中尚存一點余紅

曾經圓潤的臉

堆滿皺紋

這是一星期前

別人送我的一個蘋果

由于平時極少吃零食

它就一直尷尬地在茶幾上

成為靜物

送蘋果的人希望我和他一樣

當時拿起來就吃掉

而我的舉動，他略有失望

這使一個被擱置已久的蘋果

繼續被擱置

一個星期后

蘋果發生了變化

外表由暗黑漸漸

變得明黃

皺紋也回光返照般被抹平

我沒有告訴送蘋果的人

這個味道恰好的蘋果最終

成為棄物

我不想讓他覺得

對他的恩惠失去食欲

也不想告訴他

一個蘋果是如何

從我的生活里一點點爛掉

我說不清楚，蘋果經過消化道

和自然腐爛

究竟哪一種方式更高尚

老 呂

一缸酒， 入口清香不散

必須有耐心

也就是說，必須被窖藏

這是釀酒人老呂的秘訣

從拌勻酒曲開始

老呂就對時間有著偏執的信任

抽一袋煙，用了半天

不緊不慢的神情

看不出焦灼

老呂說，人活一輩子

著急沒有用，急于求成的

都是廢品

老呂平日話不多

具備匠心的人都如此

釀酒，不靠說話

說得多往往都是虛度光陰的人

酒釀出來那天

老呂說一定要有個好心情

這樣的酒，才入口彌香

老呂五十幾歲

他的味道，他藏在巷子里的慢工夫

方圓百里知道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