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

梅好

八月的北京。時間如在空中緩慢爬過的蝸牛，兀自沉寂、冗長。那些盛在碟子中央的豌豆黃，那些淌著肥皂水的木門，那些有著精致木窗的人家，都無法解釋我來到銅鑼鼓巷的原因。

于是，直到腳步轉入主街左側的胡同，我才有了答案。

那只是一條極為普通的，仍住著人的胡同。兩側開著狹小的門，預示著里面有林林總總的十幾戶人家。粉色的薔薇頂著夏日最后一束陽光，繾綣在墻頭的一角。坑洼不平的道路中央時常有裂開的石坑，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的先生一手夾著食品和報紙，一手扶著車把，搖搖晃晃地騎行而過，車輪發出轆轆的聲響。鉛灰色的墻上歪斜著掛了三排剝落了綠漆的信箱，他騰出一只手伸入其中摸索出一沓報紙。

黃昏即將帶走陽光，一抹殘霞如黑血，從斷了頸的天空中噴薄而出。十幾戶人家想是都在炒著菜，香味已躡足而入。一個中年瘦女人拎著一個黑色快遞袋，上面寫著“申通快遞”的字樣。她先是貓著腰，以防撞上那橫架在空中的晾衣繩，直至出了那曲折回環的院落，走上了胡同的主干道，才恢復了應有的悠閑姿態。對面院落的老婆婆在伸長著身子收衣服，見她經過，便隨口問道：“下班了？”“嗯，寄東西去。”那女人側過頭去，微笑著看那衣裳在空中甩出一道濕漉漉的弧線。“早點兒回來！”老婆婆追著她的背影喊道，聲音中仿佛帶著些許蜜糖般的笑意，伴隨著擦過樹葉的風，遠遠近近，遲遲不肯墜落。

她加快了步伐。對面喧囂的街道游人如織，來來往往的車輛不耐煩地按著喇叭，這些都像萬花筒里的畫面似的，一點一點地近了，沿著胡同口狹小的石門有規則地浮現出來，朝她咄咄逼人地撞過來。扛著單反相機的文藝青年好奇地朝她身后望去，仿佛準備抵達一個從未踏足的世界。她把目光從那狂躁的五光十色的景象中抽離，轉身對著巷口旁寄快遞的店鋪。老槐樹沒了陽光的照耀，像矮了一截。空中飄落的塵埃織成一層薄霧。衣服想必是收盡了，只留下令人愉快的肥皂味。賣炸醬面的老頭敲響清脆的鈴鐺聲，在她身后的胡同中愈行愈遠。

她總習慣回頭，仿佛是想確認胡同是否一如既往地存在。像是三十九歲的母親偷看十九歲女兒的日記，分不清那嘴角的笑意中含的是憂慮，還是欣慰。

時間是隱形的賊，偷走了流年，拉長了回憶。對街閃爍的彩色燈光掩映著人們浮夸的笑靨。回頭望去，暮色久久不肯離去，似也懷戀著那溫情，那是胡同不曾改變的呼吸。

這是一個去北京游玩的南方學生寫的文章。文中有不少想象的成分。它跟一般寫游玩的文章不同，沒有大筆的景觀描摹，只是虛擬了特定時間的特定的畫面。文字細膩，文句含蓄而感人。在為了應考而漫天飛的議論中，忽然看到有學生寫出這般描寫、敘述令人心旌蕩漾的文字，便有驚鴻之感。文中有南方和北方都會出現的現代城市的生活跡象，但更有韻味的是寫出了北方獨有的“胡同”里的風韻。這樣的文章是帶著令人起敬的情懷，沉靜了下來，深入了進去，去捕捉生活的味道的成果啊！

（作者系浙江湖州中學高二11班學生，指導老師為夏云陶）

（責任編校宋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