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青春里的101張便箋

一

第一次知道牽牛花有這么個洋氣的名字，是源于她。

“我叫喬朝顏，朝顏，就是牽牛花的別名。這學期，你們何老師休產假，我就是你們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了。如今大家升入高三了，我希望能和同學們并肩作戰，全力以赴，迎接高考。”

“不就是喇叭花嘛，喬牽牛，喬喇叭——”她話音還沒落，我就在角落里陰陽怪氣地喊起來。班上一陣哄笑，很多人扭頭望向我。她也把目光投向我這里：“相比于這位同學給我的名號，我還是更喜歡喬朝顏，高端大氣上檔次，又比較符合我這嬌美的容貌，同學們說是吧？”說著，用右手中指彎曲著托腮，沖學生們飛了一個媚眼，教室里頃刻笑倒一片。

我仔細看了看這個三十來歲的“頑童”，確實容顏如花，眉眼之間都流露著朝氣，尤其是那種有點狡黠的笑容，讓我一下子找到了“盟軍”的感覺，心底不禁多了幾分喜歡。

16歲那年的我，隨父親工作的調動由農村來到縣城一所重點中學讀高中二年級，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新鮮的，坐在一群光鮮亮麗的同學中，一切也都是自卑的。又因為結識了太多混日子的死黨，整個人幾乎是玩瘋掉了，于是學業自然是一塌糊涂，除了語文，幾乎所有科目都亮起了紅燈。尤其數學老師王老師，對她的得意弟子們是“獨坐敬亭山，相看兩不厭”，而對我則是“相厭兩不看”。王老師是個嚴厲的人，也是我們學校的一個傳奇，講課時一副傲氣逼人的樣子，我和我的那些死黨們背后都偷偷喊她“王者”。

二

喬老師一來，就對班上來了個大刀闊斧的改革：首先重組了班委，讓很多學習成績差一點的同學也進入班委會。當我被指定做紀律班長時，我不禁惶惶然，說自己不能勝任，但她卻拍著我的肩說：喬楨武，你是朕的皇親國戚，你可是我欽定的，不能給朕丟臉啊——喬老師把班上姓喬的學生統稱為她的皇親國戚。

改革的第二項是改變了何老師以往按名次排座位的方法，改為了優差組合。成績最差的我第一次和成績最好的同學同桌，坐到了第二排。剛一坐下，便發現了我桌角的一張便箋：相信在最美的年華，你會成為最美的你！右下角畫了一朵盛開的牽牛花。我不屑地一笑，在下面回了兩個字：忽悠。

便箋上的字剛勁雋秀，想把它揭掉，卻忽然有些不舍。它在我的桌上，灼灼地照耀了我一天。第二天，我偷偷換下印著骷髏和飛龍的“奇裝異服”，并剪去了燙著卷的“公雞頭”，理了個清爽的小毛刺。一到位子上，就發現桌上又多了一張便箋：好時光都應該被珍視，因為有限。相信自己，超越自己！右下角是一行小字：另，“忽悠”寫得不好看，因為“心”歪了。我把第一張便箋揭下來，貼在了我的筆記本上，然后在第二張上又回了四個字：接著忽悠。

第一次我破天荒地把上課用的資料全部帶齊，工工整整地擺在課桌上，認認真真地聽課。

“每一個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對生命的辜負。”“不問前程吉兇，只求落幕無悔！”……每天早上，當我坐到位子上的時候，早已有一碗“雞湯”在候著，我用心把那些便箋收集在一個本子上，開始裝模作樣地聽課和寫作業。

可是，也不過是僅此而已。我依然是很多老師眼中的差生。除了在語文作文課上的一點自信，別的科目依然是懵懂無知，尤其數學更像聽天書一樣。

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因為基礎太差，我依然位居榜尾，數學甚至考了個位數。氣得數學老師在班上咆哮：“雖然咱們班還是第一，但并沒有遙遙領先，如果不是個別同學拖后腿，我們班平均分肯定能超其他班十幾分！”數學老師還在激憤不已，我也早已憤憤然。

終于有了泄憤的機會。趁數學老師在我前面給同學講題的空兒，我悄悄地在她的衣服上涂鴉，畫了一只大搖大擺的烏龜，并題字：王者龜來。可還沒等我痛快夠，上自習課時，王老師就氣呼呼地沖了進來，臉都氣紫了，盡失王者風度。后來，根據題字字跡和我往日的劣跡，我被第一個叫進辦公室，沒等班主任逼供和誘供，我就坦白了，男子漢就應該敢作敢當。再說，相比學習的煎熬，我現在也不懼怕開除了。

過了幾天，我被叫進了校長辦公室，我以為是要開始給我準備退學的手續了。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校長對我說的一番話，像一劑良藥治愈了我內心的創口：“孩子，我知道你現在這個年紀正是叛逆的時候，你也做了很多出格的行為，按照校規你是要被開除的。但是你的喬老師反復跟我交涉了很多次，她覺得開除你，便等于將你放逐在這個社會，你現在還太小，如果出了校門放任你不管，那么只能是害了你。你喬老師說的有道理，我希望你能明白老師的這一番苦心，我們再給你一次機會，孩子，希望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聽到這些話，我第一次覺得自己也是個被珍視、被呵護的孩子，我的心感覺被狠狠地揪了一下，我要變好，這是我現在唯一的想法。

“生命中，再無聊的時光都是限量版。你有最美的年紀，別辜負了最好的自己。努力從來不晚，下次，要遇見最好的自己！”我以為，喬老師這次會對我徹底失望了。沒想到再回到教室的時候，那張日日出現的便箋依然準時出現在桌角上，它像一只不離不棄的手，緊緊抓著即將墜崖的我。

三

后來，喬老師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把數學老師請出山為我補課。她除了給我補語文，還利用課余時間給我檢查提問別的科目，督促我學習。果然，在她的百般“威逼”加“利誘”下，我的成績突飛猛進，再次月考的時候，竟然有三科突破了及格分數線。

“不要仰慕別人，你自己亦是風景，加油，你一定行！”這是第64張便箋了。望著這暖暖的64張便箋，我的心充滿了無窮的動力。從此，枯燥無味的學習變得有了幾分樂趣。我甚至放棄課間出去“放風”的機會，坐在座位上埋頭苦讀。第一個學期結束的時候，我竟然考進了班級前30名，這讓所有任課老師都大跌眼鏡。

高三的日子緊張而忙碌，不知何時，眼前的朝顏已有些憔悴，我的眼淚忽然涌出了眼眶。我打開那本貼滿便箋的“喬氏名言錄”，一個學期，竟有101張便箋。那是我青春履歷上歪歪斜斜的腳印，那是我叛逆迷茫青春里的一盞盞燈。

謝謝你，一朵夏日里怒放的朝顏，吹響了我整個青春的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