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被拐之痛何時休？

寶蓉

孩子被拐對于任何家庭來說，都是生命不可承受之痛。那么，從這些兒童被拐事件中，我們能不能吸取一些教訓，從而更好地保護自己的孩子？

2019年7月13日，杭州10歲女孩兒章子欣被租客拐走并殺害一案轟動全國，讓無數網友震驚、悲痛。兒童被拐一直時有發生，讓人們防不勝防。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讓犯罪分子屢屢得手呢？ 近日，記者采訪了幾個曾有孩子被拐經歷的家庭，以及學校老師和打拐者，從家庭、學校和社會3個維度來探討兒童被拐的深層原因。

父母感情破裂和不設防，為人販子提供了可乘之機

杭州9歲被拐男童兜兜的經歷和章子欣有些相似。

兜兜家附近有一家書店，他經常過去逛。一個周末，兜兜剛走到書店門口，一名戴眼鏡的中年男人就遞給他一張名片，說他是一家影視公司的導演，正在尋找電影《幸福一家親》里的小演員，飾演一對恩愛夫妻的兒子。他對兜兜說：“你就是我要找的那個孩子，你的模樣和氣質都太符合我的要求了，你可以跟我去試鏡嗎？”

兜兜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當場就跟著“導演”走了，甚至沒有告訴父母一聲。其實，“導演”是一個人販子，他將兜兜拐賣到一個偏遠山村，兜兜被一對夫婦買走，做了他們的兒子。

為了尋子，兜兜的父母跑遍全國，但一直杳無音信。非常幸運的是，一年后，“導演”再次作案時被警方當場抓獲，審訊過程中，他交代出過往拐賣的案件，兜兜才得以解救，回到父母身邊。

兜兜回來后，爸爸媽媽問他：“你當時怎么會跟著一個陌生人走呢？”兜兜哭著說：“一聽他說要演一對恩愛夫妻的兒子，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我希望爸爸媽媽恩愛，不吵架！”

原來，兜兜的爸爸外遇，為了孩子，兜兜媽媽選擇了原諒，但是夫妻倆的感情破裂了，經常爭吵甚至動手打架。

兜兜經常在夢里被父母的吵架聲驚醒。看到他們怒氣沖沖的模樣，他嚇得直哭，躲到臥室的墻角里。一次，兜兜在家里寫作業，父母又吵起來。他跑過去追問：“你們為什么老吵架？”媽媽說：“大人的事，小孩兒別管，你把學習搞好就行！”

兜兜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把學習“搞好”，爸爸媽媽的關系就會變好了。但是，當他發現自己考了第一名，爸爸媽媽仍然吵架后，他開始絕望了。尤其是父母吵架時，動不動就把“離婚”掛在嘴邊，更令他焦慮不安。他開始變得沉默寡言，獨來獨往，一回家就躲進房間，拒絕與父母說話。

兜兜媽媽對記者說：“兜兜以前做什么、去哪里，都會跟我們商量，哪怕在路上看見一只小貓小狗，他也會跟我們分享。但自從我們感情失和后，孩子就開始恨我們，遇事再也不跟我們說，而我們也忽視了他的變化。家庭沒有溫馨的氛圍，孩子就會去外面找情感寄托，這才讓人販子有了可乘之機！如果當初他跟我們說一下去當小演員的事兒，我們就會甄別出真假，兜兜也不會被拐。”

兜兜被解救回家后更加沉默寡言。雖然收養他的那對夫婦對他很好，但是這次被拐經歷還是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心理創傷。兜兜父母努力地挽救婚姻，關系有所改善。兜兜爸爸說：“雖然兜兜還不肯搭理我們，但我們會多花時間陪伴兜兜，我相信他慢慢會好的。”

其實，章子欣和兜兜很相似，她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分居了，母親更是對她不聞不問。她很憧憬父母一起帶著她玩的幸福場景，而租客夫妻找她聊天，帶她玩，給她買東西，給她創造了一個其樂融融的家庭氛圍。所以，當租客夫妻要帶她去上海做花童時，她欣然跟隨。雖然爺爺奶奶負有主要責任，但如果子欣不愿意，爺爺奶奶也不可能強迫她去。

有的父母忙于工作，忽視孩子的情感需求，與孩子溝通交流不暢，于是孩子便上網交友，以至于被拐。還有的父母對熟人不設防，對孩子不上心，沒有承擔起對孩子的監護職責。

于艷是上海一家發廊的老板娘。幼兒園放暑假后，她把兒子康康帶到發廊以便照顧。5歲的康康正是調皮的時候，他一會兒拿個吹風機對著鏡子吹，一會兒拿起地上的頭發絲放在嘴邊當胡子，一會兒又把櫥柜里的美發用品翻得七零八落……媽媽訓斥他，康康只老實一會兒，就又故態復萌，這讓于艷不勝其煩。

一天，顧客燙頭發，康康好奇地去拿燙發劑，結果把燙發劑灑了一地，于艷生氣打了康康，然后讓剛來工作一周的學徒工大剛把康康帶出去玩。大剛不僅陪著康康玩了一個小時，還買了冰淇淋和薯片給他吃。之后，康康就越來越黏大剛，每天都吵著讓大剛帶他玩。

于艷索性對大剛說：“以后每天你就帶康康去外面玩，這孩子太吵了！你帶他去玩會兒，讓我耳朵清靜清靜。”

但是3天后，大剛帶著康康出去玩，再也沒有回來。于艷趕緊報警，可是警察告訴于艷，大剛的身份證和手機號登記信息全是假的。現在，康康已經被拐走一年多，找到他的機會也越來越渺茫。

外因通過內因起作用，偶然中藏著必然。如果在父母那里得不到愛、關注和溫暖，孩子就會特別依賴能給他溫暖的陌生人，跟著他走。想要從根源上杜絕孩子被拐，我們一定要給孩子一個溫暖有愛的家。

學校門口，是兒童被拐的高發地

一談起兒子梅蚃被拐的經歷，來自遼寧的梅殿、金蘭夫婦就止不住流眼淚。5年來，他們跑遍全國，發了無數尋人啟事，還是沒能找到兒子。

出事那天晚上，梅蚃直到晚上7點都沒回家。梅殿、金蘭夫婦趕緊出門找兒子，尋找無果后報警。警方在梅蚃的學校門口路段截取到了監控錄像：當天下午4點半左右，梅蚃剛出校門，一名戴著墨鏡的男子從一輛大眾轎車中下來，走到他身旁問路。錄像中，梅蚃指著身后的一條十字路口，墨鏡男搖頭，可能在問梅蚃“可不可以帶路”，梅蚃點點頭，上了那輛大眾轎車。很快，大眾轎車疾馳而去……

“警方說，這是一起典型的問路拐帶案。犯罪分子反偵探能力極強，除了通過戴墨鏡、遮擋車牌號來隱藏自己的面貌、行蹤，還深諳哪個路段是監控盲區，增加了警方的偵破難度……”

梅殿對兒子被拐非常懊惱自責：“梅蚃上小學4年級之前，都是奶奶接送。上小學5年級后，奶奶回老家了，他主動提出自己上學放學。我們覺得挺好，可以鍛煉他的獨立能力。誰知才幾個月，他就被拐走了，我們做父母的太失職了……”

梅殿夫婦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一直接送孩子上下學，并不是杜絕孩子被拐的好方法。孩子上小學后，是獨立自主的意識和能力逐漸養成的階段，如果父母一直接送，對孩子的成長極為不利。所以，對孩子進行安全教育、提高孩子自我保護的能力才是關鍵所在。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王大偉建議，從孩子3歲開始，父母就要對孩子進行安全教育，可以運用童謠、童話、童操的形式來進行。遺憾的是，不僅梅蚃的父母忽視了安全教育，梅蚃所在的學校也沒有對他進行必要的安全教育。

在南京一所重點小學任教的老師艾草告訴記者，她所任職的小學基本沒有安全教育課。學校為了抓升學率，一星期僅有的一節安全教育課多數被語文和數學老師占用了。學校的安全教育課是由班主任講授的，老師照本宣科，缺乏系統性、規范性和常態化，沒有通過案例、圖片或者場景演習來提高孩子的安全意識，學校應該聘請專業人士給學生上安全教育課。

艾草所在的小學并非個例，浙江省兒童安全基金的義工依萍也印證了這一點。她和同事們曾去過6所小學測試孩子們的自我安全防護能力，綜合測試結果特別糟糕！特別是問路環節，70%的孩子表現得很信任問路人，熱情地給他指路，毫不設防地給陌生人引路。

依萍對記者說：“如果孩子之前有過這方面的安全演習，就會對問路人有所防備，拒絕問路人的引路要求，并會禮貌地告訴他‘你可以去路口，讓警察叔叔幫你帶路。”另外，人販子更傾向選擇城鄉接合部的小學門口作案，因為那里人流量不多，拐騙孩子時不容易被人發現。

綜上所述，給學校也敲響了警鐘。孩子的安全問題，家長固然需要承擔主要責任，但對學生進行安全教育，學校責無旁貸。比起升學率，孩子的安全更重要;沒有人身安全，孩子哪有未來。

重男輕女觀念，是導致女孩兒容易被拐的社會毒瘤

云貴川是兒童被拐的重災區。思雅出生在云南一個特別貧窮閉塞的小山村。村里重男輕女的觀念特別嚴重，大家都認為女人是男人的附屬品，男孩兒是寶，需要寵;女孩兒是草，苦點兒沒什么。

在家里，思雅和弟弟的待遇有天壤之別：弟弟每天早餐有蛋和羊奶，而她只有稀飯加咸菜。偶爾，家里改善伙食有肉吃，她也只能吃一兩塊，媽媽說：“要給弟弟多吃些，弟弟將來是家里的頂梁柱，吃好了身體，家里才妥當。”弟弟每天不用做家務，而思雅除了洗衣掃地，還要喂雞喂豬;弟弟想要件喜歡的東西，父母總是竭盡全力滿足，而她想買支圓珠筆都要跟父母苦苦哀求幾天。

12歲那年，思雅小學畢業，成績優異的她考上了縣中，父母卻說：“女孩兒讀書多沒什么用，將來還不是要嫁人生孩子？讀那么多書也是浪費。你回來養羊，還能給家里增加點兒收入。”

村里的女孩兒上完小學或初中就都輟學了，回家里干活兒，她們都很向往外面的世界。思雅輟學放羊后，一個叫“凱子”的男人每天都來和她搭訕。剛開始，思雅堅決不理他，直到凱子對她說：“你打算一輩子守著這個窮鄉僻壤，守著這些羊群嗎？”思雅說：“我才不要，我要上學！”

凱子說：“我可以幫助你，你相信我就跟我走，我會讓你重新走進課堂。”于是，思雅跟著凱子義無反顧地走了。凱子其實是一個逃犯，他不僅沒讓思雅重返課堂，還讓思雅在14歲那年生了一個兒子。思雅跟著凱子過了3年顛沛流離的生活，直到他被警方抓獲，鋃鐺入獄。之后，思雅帶著兒子受盡苦難，她做過淘糞工、建筑工地小工、私礦井下工人……幾乎什么臟活兒、累活兒都做過，她的生命還沒來得及綻放就凋零了。

但是，思雅對記者說：“我不后悔跟凱子走。我就是要逃離父母，逃得離他們遠遠的。他們只愛我弟弟，他們重男輕女，才給我帶來了一輩子的傷痛。”后來，思雅悄悄地回了一趟家，家門是鎖著的。她不知道父母和弟弟去了哪里，也沒向鄰居打聽，只覺得輕松與釋然。她對自己說：“你已經回來看過他們了，你沒有對不起他們。”然后，像當年一樣快速逃離。思雅說，她同村的女孩兒也有幾個被拐的。可是，除了相信這些陌生人，她們找不到其他走出山村的出路。

思雅的遭遇絕非個案，專業打拐者仔仔告訴記者，在我國一些經濟落后的農村，重男輕女的思想仍然根深蒂固。很多女孩兒像思雅一樣，十二三歲就被迫輟學，幫家里干農活兒掙錢，幫助哥哥和弟弟完成學業。家庭地位的不對等，讓女孩兒怨恨父母，總想著遠離父母，走出家門去打工。

這就給了一些壞人可乘之機，他們先跟女孩兒套近乎，取得女孩兒信任后，再跟她承諾：“我有各種人脈，我給你找好工作。”于是，涉世未深的女孩兒被人販子拐走。有的女孩兒被賣給老男人當老婆;有的女孩兒則被人操控，被迫走上賣淫之路。這已經不是一個家庭問題，而是一個社會問題，杜絕女孩兒被拐需要移風易俗，真正做到男女平等。

兒童被拐的悲劇，幾乎每天都在上演。在公益網站“寶貝回家”上登記失蹤的孩子有4萬多個，可11年里，能夠找回來的僅有1/20。“孩子丟了，家就散了，我們也沒法兒活了！”這是很多丟子父母共同的感受。有的父母因為互相指責、埋怨對方沒有看好孩子而離婚;有的父母辭去工作，走遍全國找孩子;有的父母幾十年固守在孩子當年丟失的地方，不肯離開，擔心孩子找不到回家的路;有的父母因為思子心切、度日如年，身體垮掉、精神崩潰……

家庭是社會的細胞，孩子不安全，父母不安心，家庭不安穩，社會不可能安定。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家庭、學校和社會的共同努力，一個都不能少。

（因被采訪人要求，文中部分人名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