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兆云 練德良

1900年8月1日出生于福建省仙游縣的黃震,是福建省最早的中共黨員之一。在波翻浪涌的革命洪流中,他因故沒能擊水中流,還因一度躑躅徘徊而掉隊,卻依然作為一朵活躍的浪花,努力匯入浩浩蕩蕩的大江大河,以革命者、抗戰戰地記者、中學教師、農學專家、大學教授、社會賢達等不同身份留下數十年的人生傳奇。他在特定時空中的某些經歷耐人尋味。
1920年年末,黃震因為在老家仙游組織學生聯合會,而被反動駐軍視為“罪魁禍首”欲行抓捕,乃徑直來到新文化運動的策源地北京。1922年2月,他同時考上了北京師范大學、北京醫科大學和警官學校,最終因經濟原因選擇了免費的北京師范大學,進入生物系就讀。
五四運動之后的北京,各種思想學說不斷碰撞和交鋒,中國共產黨的主要創始人李大釗、陳獨秀等人此時也都在北京。關心社會發展、關注國家民族命運的黃震,通過他們的宣傳,知道了俄國的十月革命,認為俄國革命的成功經驗將改變世界。1923年2月,中國共產黨誕生后領導的首次大規模的“二七”大罷工遭鎮壓,革命轉入低潮。在此艱難時刻,黃震經同學范士榮、賀凱介紹,毅然加入社會主義青年團,從此走上革命道路。之后,他在李大釗的領導下,與邵式平(新中國成立后曾任江西省省長等職)、范士榮、賀凱等同學一起創辦《革新周刊》,宣傳馬克思主義,反對封建主義,提倡科學和民主,主張對當前社會進行全面改革,成為北京師大學生運動的一個組織者和活躍分子。
1924年春,黃震家鄉仙游縣發生了底層民眾的抗捐稅暴動,反動勢力竟殺害了帶頭的林金煦、鄭豪。遠在北京的黃震得知學友遇難噩耗,深感震驚,與同學王于潔(后曾任閩中特委書記)一道,以仙東學生會的名義寄去挽聯曰:“數年戰禍未清苦口曉音一作東區士氣,今日風聲所播成仁取義宜為全國人師。”以此表達對抗捐暴動的支持,贊賞暴動者和犧牲者無畏的革命精神。他還寄回一首詩加以贊頌:
百歲是死,
十歲是死,
一歲也是死,人生總有一死,
吾們何必怕死?
只要向當死的路上去死,
這才不是虛死;朋友:
你倆為民權死,
為友誼死,
真可謂當死,
真可謂不虛死,
你倆的軀殼雖死,
你倆的靈魂是千古不死!朋友:
社會上有許多瑟瑟縮縮的、奴隸式的、狐鼠式的敗類,
他們的皮囊雖然未死,
他們的精神實早已死,
他們的“死”,真是庸俗無聊的,似蛆蟲般的“死”,
他們那曉得你們這樣光榮偉大的死!朋友:
你倆不過先死,吾們還要再來與賊拼死,
總不能讓你們虛死了!
現在……
我要慶賀你倆的善死,
要慶賀你倆的精神千古長生不死!
遙望南天,黃震心緒難平,又以個人名義另撰一副挽聯:
鯉水正揚波,痛二君遽赴修文,狂瀾莫挽;
燕京長浪跡,適此日獲歸憑吊,夜雨興悲。
1924年,孫中山提出“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開創了國共合作的第一個黃金時代。中共三大提出,共產黨員以個人名義加入國民黨。黃震和其他共產黨員一樣,在北京集體加入了國民黨,并在黨內擔任青運工作,成為北京學生聯合會的一名干事。
1925年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發生后,黃震在李大釗等人的指導下,積極發動學生,組織參與多次罷課示威運動,以此聲援全國各地風起云涌的工人運動。在北洋軍閥段褀瑞執政府的殘酷鎮壓下,包括黃震入黨介紹人范士榮在內的不少學生流血犧牲。翌年3月,即將大學畢業的他,在黨的號召下與其他學生領袖一道,積極發動學生在天安門廣場集會抗議段祺瑞執政府接受喪權辱國的八國通牒。在段祺瑞執政府的開槍鎮壓中,在場學生和群眾有47人死難,200多人受傷。黃震在沖鋒陷陣中負傷,幾罹殺身之禍,卻毫不畏懼,繼而又受北京學生會派赴天津、濟南各地進行革命宣傳。魯迅在紀念此次學生運動中犧牲的劉和珍時,含淚寫下“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慘淡的人生,敢于正視淋漓的鮮血”。面對身邊的同學一個一個倒下去,黃震再一次經受住了生與死的考驗,他看到這么多人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為了中國的命運和前途拋頭顱灑熱血,心靈受到深深的洗禮。
黃震在北京參與這幾次出生入死的學生運動,積累了不少寶貴的斗爭經驗。
1926年7月,黃震從北京師范大學生物系畢業,欲留北京有所作為,不料父親病危,幾番電催。在征得黨組織的同意后,黃震離開北京回到家鄉,在省立第四師范學校教書。那時名牌大學畢業已屬鳳毛麟角,加上黃震上大學前還有在家鄉辦學和勸學的經驗,參加工作后即被任命為學校的教務主任。
回到家鄉的黃震,對鄉村的各種欺凌現象深惡痛絕,對官匪一家和封建勢力也痛恨無比,希望能有一個徹底的社會革命,重樹社會秩序。他積極參與社會活動,希望能在社會變革中找到自己的出力點,貢獻一已之力。
是年年尾,國共合作之后的第一次北伐從廣東打響,大旗所到之處,一片勝利的歡呼聲。被擊散的北洋軍閥周蔭人殘部遁入莆仙一帶胡作非為,黃震帶領學生截擊奪槍,并組織農民抗捐。可當地舊軍搖身一變,成為何應欽手下的新編第一師,原來的軍頭吳威也變身為師長,又在莆仙一帶燒殺劫掠,還揚言要抓黃震他們祭旗。黃震不得已潛往福州,找何應欽評理。何應欽的秘書王淑芳接待了他,后經推薦,黃震擔任北伐軍第十七軍第一師政治部宣傳科科長,開始了投筆從戎的歲月。
1927年1月,黃震隨部離開福建,入浙進擊敗退于此的北洋軍閥周蔭人殘部。而后與兄弟部隊一道橫掃江淮,奪南京、取上海,殺向濟南,歷經許多艱難困苦,最后還是一路奏凱。
誰能想得到,正當北伐勝利進軍之時,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橫刀殺向共產黨人,獨吞北伐勝利果實。黃震在政變前夕受到脅迫,并得到需要及時離開的暗示,遂于4月離開第十七軍第一師。在此烏云密布、革命形勢急轉直下的關頭,革命向何處去,共產黨人如何在革命中擔當更大的責任,黃震在苦苦思索中,憤怒地扔掉國民黨的黨證,然后與其他脫離國民黨的共產黨人和國民黨左派一起,在南京沿長江秘密西進,準備參加武漢的反蔣運動。
到武漢后,國民黨中央執行委員、中央農民部部長鄧演達要求黃震以福建省國民代表身份參加武漢的土地改革會議,并任命他為福建省農民運動特派員,回閩發動農民,進行新的革命。
6月,黃震剛到南昌,傳來陳銘樞在福建也追隨蔣介石背叛革命的消息,眼下回閩難以成行。北京師范大學同學、國民黨江西黨部執行監察常委、中共江西省委特派員邵式平聞訊,請黃震擔任江西農民運動特訓班的講師。為了反擊蔣介石的反革命行徑,中共中央醞釀武裝起義,爭取軍權,需要更多有經驗的同志進入南昌的軍政機關,以尋找機會。黃震因此而擔任了南昌市公安局指導員(后任政治部秘書),同時兼任江西農民運動特訓班講師。
7月底,周恩來、賀龍、劉伯承、葉挺、朱德等起義領導人齊聚南昌,周恩來擔任南昌起義前委書記。起義前夕,黃震受命轉入前委參謀團工作,協助周恩來和劉伯承處理起義期間的機要文件,并跟隨周恩來左右,對來往要件、布告等進行分門別類,上傳下達,公布張貼,與其他指揮人員惲代英、聶榮臻、郭沫若、徐名鴻等聯絡。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蔣第一槍,人民軍隊在血泊中誕生,黃震參加并見證了這場震古爍今的軍事行動。而后,他跟隨起義軍撤出南昌,向南進軍,初始目標是回師有革命傳統的廣州,以便重整旗鼓,再籌北伐,同時爭取出海口。
黃震緊隨劉伯承一路向南,經撫州、寧都、瑞金,邊打邊撤,參加了多次重要會議。9月6日進入福建長汀后,周恩來主持召開了兩次重要會議:一次是討論軍事,就如何奪取江東、在廣東開辟革命根據地進行了分析研判;另一次事關籌款,后來在當地黨組織的協助下,籌得6萬余元。9月14日,起義軍離開長汀,沿汀江南下上杭、永定,經峰市進入廣東,直插海陸豐地區。廣東軍閥調集重兵前來“圍剿”,妄圖在普寧的流沙一帶全殲起義軍。
勞師遠征的南昌起義軍,經過無數次的生死惡戰,部隊日益減員。10月3日,周恩來在流沙召開南昌起義領導人會議,總結起義經驗教訓,確定今后行動方針。面對艱險的革命前路,賀龍在會上慷慨激昂地說:“我要干到底,我要卷土重來!”會后,部隊在向海陸豐方向前進行至蓮花山時,遭到國民黨軍陳濟棠部的攔腰截擊,大部損失。黃震劫后余生,緊隨周恩來、劉伯承等人到了海陸豐的甲子集,他們同乘一條小舢板,漂洋過海前往香港。
在香港,就未來的安排,周恩來做出新的部署,其中決定劉伯承帶黃震赴蘇聯學習軍事。當征求黃震意見時,黃震卻想到了父親去世后孤獨在家的老母,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周恩來乃改派作為家中獨子的黃震回閩組建莆田黨組織,并寫信給福建臨時省委負責人陳祖康,要他做具體安排。黃震將信藏在衣服縫隙間,告別周恩來、劉伯承,日夜兼程踏上回閩歸途,卻也錯失了“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的機會。
黃震遵照周恩來的指示,來到福建臨時省委的秘密聯絡點廈門。臨時負責人陳祖康在法國巴黎時就認識周恩來,后來又在黃埔軍校共事過,對周恩來介紹的來人自然看重,要黃震多擔工作,最好回老家莆田建立縣委,因為莆田的黨組織雖有一定基礎,但眼下只有支部,今后得有較大發展。黃震欣然受命。
莆田早期的黨員,不少是外出讀書時入黨的。第一個黨支部成立于1926年2月,由1925年在上海大夏大學入黨的陳國柱(廖華)擔任書記。黃震于1927年11月底回莆田后,立即與陳國柱等人取得聯系,并把親戚王于潔介紹給陳國柱。此時的莆田、游仙,與全國一樣彌漫著白色恐怖,國民黨到處抓捕共產黨員。為安全起見,黃震介紹陳國柱到仙游縣立中學任教,陳國柱則介紹黃震到莆田十中任教。黃震以教書為掩護,迅速開展黨建聯絡工作。12月,中共莆田縣委成立,黃震任書記,開始了他獨當一面領導一地革命斗爭的生涯。從福州回來的宋耀華任副書記,陳天章負責組織,林嵩齡負責宣傳,陳兆芳負責工運,吳夢澤與林清權負責農運,李培蘭負責婦運。黃震四處奔波,聯絡地下黨員和進步學生,暗中進行活動,并發展和鞏固黨員,開展有序、有針對性的斗爭。
1928年1月,黃震到廈門向省委匯報莆田的實際情況,告知能聯絡到的黨員只有五六十人,整個基礎還比較薄弱,而且大家的工作也不穩定,有的還生活無著。陳祖康說,你們這邊的人其實已經不少了,如果再發動群眾,參與的人就更多,現在上頭要求暴動,你們要抓緊時間準備,以策應全國的革命形勢,為掀起新的革命高潮做準備。
黃震認為,群眾基礎不牢,如果貿然暴動,后果不堪設想,因而提出“實力不足,不能執行命令”。陳祖康則認為,革命總要死人,叫你暴動你就去組織暴動,上面決定了,下面的人就要想方設法執行,你跟我講基礎不牢,難道我也這樣向黨中央匯報嗎?右傾思想、貪生怕死要不得,回去趕快組織暴動吧。
黃震感到上面的人急于擺脫革命低潮的愿望是好的,但量變到質變需要一個過程,如果起事,人員堅定不堅定難說,手上沒槍,豈不是暴露了自己,給敵人當活靶子嗎,他們還苦于找不到我們呢!黃震對上級決定雖然不能很好理解,但從廈門回到莆田后,還是立即召開縣委會,向陳國柱、王于潔等莆田、仙游縣委有關負責人傳達了省委的指示要求,并決定“全體同志下鄉作農運”,現階段首先發動農民開展反抗煙苗捐斗爭,爭取短時間內組建一支可以實施暴動的游擊隊,進而有序地發展成土地革命,策應全國的革命形勢。考慮到陳國柱被當地駐軍秘密通緝,為安全起見,莆田、仙游兩地縣委工作暫時均由黃震實際主持。
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國務院參事的陳國柱曾稱:“我離開莆田后,他是黨的負責者,對莆仙的黨,頗有貢獻。”
1928年6月,上任福建臨時省委書記才兩個月的陳祖康叛變,同時拉走一些動搖分子投敵,一時間全省各地都出現了叛徒。莆田的黨組織里也有人叛變投敵,反過來大肆抓捕共產黨人,黃震被追捕通緝,危機四伏,隨時都有被捕的危險。
在此關鍵時刻,黃震果斷組織了一部分進步學生和農民,收集了30多桿長短槍,組建起了共產黨領導的莆田第一支游擊隊,親自指揮,在山區開展游擊斗爭,“抗捐反霸,打殺土豪,培養革命干部”。后來,這支游擊隊幾經變遷,發展成為聲勢浩大的閩中游擊隊,成為共產黨領導的一支可靠力量。
就在黃震想要有一番作為時,省委進行了改組,并且嚴厲批評了莆田、仙游、永春的縣委,認為三縣“至今無成績可言”。上級的指責和不信任,妻弟和一位學生的相繼犧牲,陳祖康叛變后周邊的險惡形勢,叛徒猝不及防的出賣,使黃震這個知識分子的自尊心受到極大傷害,革命的復雜性也讓他身心疲憊、心灰意冷。想不通又駕馭不了眼前的復雜形勢,思想包袱越背越沉重,但他想自己決不能墮落叛變。黃震做出了可怕的決定。1928年7月的一天,他趁著夜色離開了自己創建的游擊隊,從廈門搭上去上海的輪船。自此開始,黃震走上了另一條人生之路——當教員。
陳國柱稱,黃震到上海一帶教書時,起初同時在上海的他還有往來,“和上海的黨還有個別的關系”。他還特別提及,黃震在上海曾為莆仙戰斗中犧牲的學生黃金秀做過一本紀念冊。
對黃震的不辭而別,陳國柱在回憶莆仙建黨之初的往事時說:“黃震有能力也能應付……雖然以后脫了黨,但一直到解放前,不但沒有做對黨有害之事,而且暗中幫助同志,這是難能可貴值得稱道的事。”
黃震離開革命隊伍后,曾先后在江蘇省立女子中學、北京師范大學、武漢大學、廈門中學、湖南省立第一中學、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農學部、廣西省教育廳、長沙抗戰日報、上海時事新報、國立重慶編譯館等工作,不管是做老師、教授、校長,還是戰地記者等等,都有不俗的成績。
1931年在武漢大學執教時,黃震帶領學生對長江一線的鳥類生態首次進行了系統、完整、科學的考察記錄,首開國內鳥類研究的先河,其研究成果影響至今。嚴謹的科學態度,耐心細致、循循善誘的教學方法,使得他在學術上不斷取得驕人成績的同時,教學上也深受學生的擁戴。1933年4月,就在他生活有所安定,科研教學、社會活動已享盛名之時,國民黨湖北省政府主席夏斗寅受福建省主席蔣光鼐之托,突然闖進武大要抓黃震,師生紛紛阻止,但武大校長王世杰卻說:黃震既是共產黨人,就是國家罪犯,應該嚴辦。
由于黃震在共產黨內有一定資歷,還參加過南昌起義,當過縣委書記,可謂有影響的要犯,正在江西忙于“剿共”的蔣介石對此非常重視,命人將黃震押解到南昌,他要親自過問審理情況。“在押期間,雖屢經誘、協、迫,均堅決抗拒,不作任何自首的勾當。”武漢大學師生聞訊,罷課罷教,紛紛走上街頭,呼吁社會和學校保釋黃震。迫于壓力,黃震被關押49天后,由武漢大學出面保釋出獄。
此番牢獄之災,讓黃震認識到,不徹底推翻舊制度,打倒國民黨,中國的社會就不會有希望。于是,他辭去武大講師之職,回到福建,試圖與黨取得聯系。因為一時無法與黨組織接頭,乃于1933年9月受聘擔任廈門中學教導主任。恰在這時,著名戰地女作家謝冰瑩也在該校教書,兩人有很多共同點,話語投機,惺惺相惜。
黃震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下,雖已有婚娶,但他因對方是文盲內心一直排斥,因此和熱情奔放的知識女性謝冰瑩一見鐘情,不久就生活在了一起。
這期間,駐福建的第十九路軍在蔡廷鍇等將領領導下,與國民黨內李濟深等一部分反蔣勢力一道,發動反蔣抗日的福建事變,成立“中華共和國人民革命政府”。黃震應南昌起義時的戰友、時任十九路軍政治部主任的徐名鴻(兼“革命政府”軍事委員會副主任)之邀,和謝冰瑩到福州任職。在離開廈門前往福州前夕,莆田黨組織負責人王于潔意外地出現在他眼前,希望他幫助疏通十九路軍的負責人,釋放被福建當局關押的105名共產黨員和進步人士。黃震滿口答應,并要求在政治犯釋放后讓自己恢復黨的關系。
黃震到福州后,很快說服了徐名鴻和“革命政府”最高法院院長徐謙,釋放上百名“政治犯”。在文壇上負有盛名的謝冰瑩還被十九路軍推舉為婦女部長,但新一波人事還未來得及公布,“閩變”在蔣介石的反撲下,宣告失敗。黃震、謝冰瑩由此跟著“閩變”一干人上了蔣介石的通緝名單。黨內同志看不慣黃震家有妻室卻帶著謝冰瑩出雙入對,也對謝冰瑩不信任,認為她生于資產階級家庭,不是黨的同路人,黃震與之結合,喪失了階級立場。因此,雖然黃震在釋放“政治犯”上做了許多有益工作,但黨組織負責人主動中斷和他的聯系,使黃震失去了回歸黨內的絕佳機會。
被通緝之后,黃震失望地帶著謝冰瑩離開福建,先逃往上海,繼而前往謝冰瑩的老家湖南,在省立長沙高中任教。謝冰瑩后來在許多文章中都提到他們的奔波以及事實上的婚姻關系,其中《湖南的風》《新從軍日記》對此寫的特別多,甚至在謝冰瑩家鄉族譜上都已將黃震記入,承認了他們的事實婚姻。
在湖南生活和工作半年后,1934年7月,黃震和謝冰瑩一同赴日本,他選擇攻讀東京帝國大學農學部研究生。在日本,他們因為與日本左翼作家竹內好等時有交流,為日本警察所跟蹤。1935年4月,他們又拒絕參加歡迎偽“滿洲國”皇帝溥儀訪日并發表過激言論而被日本警察署逮捕,備受折磨,仍不為威脅利誘所動。后經柳亞子委托駐日公使館及東京留學生監督周憲文出面,始得在囚禁21日后獲得保釋。黃震出獄不久,馬上買票歸國,無論如何都不愿再留在東京。誰知船剛到上海,就受到特務的威脅,不得已潛居在日辦內山書屋里,一個多月后才找空隙脫身前往香港,轉赴廣西,由謝冰瑩的胞兄謝國馨推薦給廣西省教育廳,擔任生物學專科的視導員。一年后,又在長沙平民教育促進會、南昌國立中正醫學院工作。
抗戰開始,黃震偕同謝冰瑩赴魯南抗戰,由長沙《抗戰日報》派為戰地記者,并兼任上海《時事新報》的戰地記者,采寫抗戰一線故事。1938年8月,黃震來到重慶,在國立編譯館擔任生物學讀物編譯及動物學教科書審查工作。一次,他專門拜訪中共代表、國民黨軍政部副主任周恩來,請求在他回延安時跟隨前往,為黨工作。周恩來表示:“到處都一樣抗戰,不必到延安去了。”
戰火到處燃燒,國土不斷淪陷,謝冰瑩提出去西安,黃震因長子在閩夭折、母親大病一場等家庭變故,被急電催回福建,兩人由此各奔東西。此后,生活了七年的他們終其一生再未見面。后來有人問起這段姻緣,黃震自嘲“捐妻救國”(黃震當年為謝冰瑩《新從軍日記》作序時曾如是稱)。
黃震回到福建后,備受國民黨福建省主席陳儀看重,要讓他當將樂縣長。黃震不愿涉足官場,只想在農業和科教方面發揮所長。后來,劉建緒接替陳儀擔任福建省主席后,曾想委任黃震擔任同安縣長,也遭拒絕。黃震先后在福建省農業改進處、福建省農業人員養成所、省立永安師范學校、福建省研究院等機構從事教學和農業科研工作。他在永安師范學校當校長時,著名作家許欽文還在該校教過書,對黃震的管理和教學多有贊許。
黃震因為在永安師范多方保護進步學生而被迫辭職,不久改任福建省研究院動植物研究所所長。在任期間,他對福建的鳥類、魚類、獸類的分布和習性進行深入研究,特別是對鳥類的“滅害存良”提供了科學依據。在代理福建省研究院院長時,保護了一些不與國民黨同流合污的科學家。他也因此受到猜忌、排擠,后來轉任福建農改處處長兼農業試驗場場長。
1956年,黃震在自傳中稱:“初回閩時,主要是由于周一鶚的‘推薦;劉建緒入閩后所以會一再擔任偽職,沾得滿身臭味,都是李由農的‘抬舉。他倆都是我北師大的同學。”“雖然一向不參加活動,更未做過任何一件違反人民利益的事,但未能堅決拒絕反動黨團的職務名義,殊感可恥。”
在國民黨政府里的這些任職,黃震確實在盡可能地“替人民說話,做一番有益于人民的事”。在此期間著有《農作物防治病蟲害》《鳥類對農作物的危害》等文章,編譯有《高中生物學》等教材。
福建解放前夕,黃震擔任福建農改處處長兼農業試驗場場長,他主動聯系到地下黨員,保護了一大批實驗儀器。國民黨撤退時要黃震帶人帶儀器到臺灣,卻被他以各種理由推托拒絕,為此被特務列入黑名單,幾遭殺身之禍。新中國成立后,黃震將實驗場和這些藏起來的科學儀器、優良牲畜移交給新生政權,它們后來都派上了重要用場。
黃震以自己擅長并感興趣的教育工作為新中國效力,就任莆田一中校長期間,工作出色,受到專署嘉獎,于中學校長的最高薪額外特別提高兩級工資獎勵。黃震的才能和特殊經歷被上級知道后,福建省委書記張鼎丞特地會見了他。1951年10月,經張鼎丞批準并親自簽發,黃震被聘為福建省首屆各界人民代表會議籌備委員會委員,其證號為0001號。同年12月,福建省人民政府聘任黃震為省首屆人代會代表。隨后,他擔任福建人民科學館館長等職。1953年,黃震任福建省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員會委員。
作為福建省最早的中共黨員之一,黃震即使在與黨組織失去聯系后,仍為黨做了大量有益工作,他希望自己能恢復黨籍。張鼎丞和時任省委統戰部部長的彭沖,都希望他留在黨外以發揮更大作用。1952年4月,黃震由福建省委統戰部指派參加農工黨,擔任農工黨福建省委副主委兼組織處處長等職。他利用自己的資歷和廣泛社會關系,帶動許多社會知名人士團結在中國共產黨周圍,其中就包括后來的全國政協副主席、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中國農工黨中央主席、著名化學家和教育家盧嘉錫。
自稱“對鳥獸科學比較熟悉,小動物飼養微有經驗”的黃震,經再三懇請,得以回歸教育,擔任福建農學院教授,其間曾資助多名家境貧困的學生完成大學學業。1956年曾被評為全國科學技術普及工作積極分子。在他的影響下,次子黃玉俊大學畢業后一直在中國農業科學院工作,成為新中國首批農業科學專家。
1957年“鳴放”中,身兼省人大代表、省政協委員的黃震,被指斥“立場模糊,思想錯誤”,進而在1958年2月被劃成右派。1960年10月,黃震脫去右派帽子,1968年12月在福州去世。
縱觀黃震的一生,雖在革命的浪潮中有過起伏沉浮,畢竟在歷史前進的巨瀾中留下過自己的血汗與足跡,值得后人銘記。
責任編輯 / 馬永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