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電影為何賣座

袁野

2017年夏天中國最火的一部電影長達161分鐘，長到放映過程中會有中場休息的地步。不同于好萊塢大片，這部電影沒有特效，亦沒有飛馳的汽車或史詩般的戰爭場面，幫它贏得觀眾的是一個簡單卻動人的故事：一個男人希望把兩個女兒培養成世界級摔跤手——這是一個發生在印度的真實故事。

由寶萊塢明星阿米爾·汗領銜主演的《摔跤吧！爸爸》是第一部在中國取得巨大票房成功的印度影片。它在兩個月里席卷了逾12.95億人民幣，一度擠進中國市場有史以來最賣座影片前20名。《摔跤吧！爸爸》的成功吹響了印度電影大舉進軍中國市場的號角。

“火遍全球”的原因

印度有“寶萊塢”，還有“凱萊塢”“托萊塢”，以及以其它近10種地區語言為主的電影業，本文的“寶萊塢”泛指所有這些印度主流商業電影。近年來，印度電影在海外市場的發展可謂如火如荼，在中國尤其高歌猛進。2017年，印度電影在中國市場的票房增長率高達110.6%，2018年也達87.7%，中國票房包攬了寶萊塢海外市場份額的六成以上，成為了印度電影在海外的最大票倉。

印度電影不僅在中國火，在全世界都火。寶萊塢有一些傳統市場，包括南亞次大陸、中東和東南亞;在很多說英語的非洲國家，印度電影都非常受歡迎;在歐美一些國家，寶萊塢也有不少擁躉。聯合國前副秘書長、曾是聯合國秘書長候選人的印度外交官夏希·塔魯爾就表示：“我已經記不清有多少非洲的官員甚至國家元首跟我提過，他們在印度電影伴隨下成長的快樂。”

寶萊塢明星的知名度在很多地方幾乎超過好萊塢。1998年，西爾維斯特·史泰龍在阿聯酋出席迪拜電影節時就親身領略了這一點：成群的影迷心醉神迷地團團圍住印度電影明星阿米塔布·巴沙坎，根本沒人理會史泰龍。英國廣播公司（BBC）曾做過一次“世界上最著名電影明星”民調，結果巴沙坎名列榜首，得票超過了勞倫斯·奧利維爾（他和費雯·麗是美國影史上第一對奧斯卡影帝影后夫妻檔）和瑪麗蓮·夢露。

《摔跤吧！爸爸》電影海報

寶萊塢的產量之大舉世聞名，甚至連從未看過印度電影的人都有所耳聞。自2005年以來，每年都會有上千部印度電影問世，2014年產量甚至達到了驚人的1966部，是好萊塢的好幾倍。印度不僅在電影產量上超過美國，還是唯一讓好萊塢無從染指的地區，印度電影迄今占據本土95%的票房，好萊塢的市場份額不到5%。除美國外，印度可能擁有全球最強的本土電影工業。

自2010年以來，印度電影輸出額在世界排名第二，僅次于美國。法國社會學家弗雷德里克·馬特爾在《主流：誰將打贏全球文化戰爭》中寫道：“我的幾個受訪者提供的數據顯示，寶萊塢電影的國際市場占有率大約為2.5%。這一數據比歐洲的要高，但與美國約50%的市場占有率相比仍然是很低的。”

印度電影的“出海”步伐近年來明顯加快。海外票房已占很多作品全部收入的35%～45%。這是相當不錯的成績，除了好萊塢，很少有哪個電影市場能做到。《摔跤吧！爸爸》的印度本土票房51.1億盧比（約合5.12億元人民幣），全球票房則在中國市場的助推下達到了200億盧比，成為第一部票房超過3億美元的印度電影。其中，北美票房收入1240萬美元，是印度電影在當地的史上最好成績。僅僅幾個月后，這一紀錄就被《巴霍巴利王2》刷新。在2018年北美外語片票房榜前十名中，印度電影占了足足7部。

寶萊塢在海外多仰賴當地龐大的印度裔人口，這使得其在中國的成功更顯可貴。能在高度飽和的市場中脫穎而出，靠的是影片本身過硬的品質。自2000年開始，印度電影的制作體系逐漸向好萊塢靠攏，仿效美國電影工業模式打造了一批大型制片公司，形成了一套成熟的操作系統，并較好地與本民族特色相結合，時常被中國觀眾“抱怨”的歌舞場面，也已經減少了許多。

在保持民族化、程式化敘述風格的同時，寶萊塢也以商業電影的敏感和嗅覺呈現和回應著諸多難解的現實問題，并以普通人的勵志故事呈現出這些問題，令觀眾感同身受。一直以來，印度商業片都有對現實進行人文探討的習慣，始終與劇變中的印度社會保持著一種有機的互動，這恰是當下的中國電影最缺乏的品質。

分析人士指出，這主要在于印度制片商不是圍繞明星開發項目，而是以故事為先。印度電影的預算結構較中國更趨合理，絕大部分演員的片酬只占總體項目成本的不到30%。“在中國，做決定的是手握資金的人”，專注于中印合作項目的孔雀山影業副總裁顧晚成曾說道，“但這些人通常對好故事沒什么感覺。他們寧愿投資于大明星或特效……在寶萊塢就不一樣了，那里的人有自信說出‘我們能把這個故事講好”。

龍象共舞在銀幕

隨著印度電影在全世界越來越受歡迎，寶萊塢已成為印度國家軟實力的核心組成部分，以及印度公共外交的肌肉和最有力的工具。和美國大片、日本動漫一樣，寶萊塢贏得了許多國家民眾和精英的心。

2011年11月，時任印度外長的夏希·塔魯爾就談道：“當今世界，國家能否獲勝不在乎軍隊大小，而在于是否能講述更好的故事。”2004年阿富汗新政府成立時，當時的印度外長賈斯萬特·辛格在訪阿的專機里裝的不是食品、衣物，而是大量寶萊塢影視光盤和音樂唱片。印度連續劇《每個婆婆都曾當過兒媳》導致阿富汗發電機銷量大增，許多阿富汗人甚至缺席了與播出時間相沖突的宗教儀式。

2014年納倫德拉·莫迪上臺后，更把提升本國在世界上的文化影響力當作頭等大事。除了瑜伽和佛教，寶萊塢自然也是“拳頭產品”。印度最大的娛樂傳媒集團信實娛樂公司的總經理阿密特·卡納就對弗雷德里克·馬特爾表示：我們希望在政治、經濟以及文化領域扮演一個核心角色，我們相信全球市場，我們要推廣印度的價值觀。我們要在美國本土對抗好萊塢，不單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價值。”

寶萊塢的軟實力外交效果顯著。印度電影不僅在中國票房大賺，而且的確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觀眾對印度的印象：摔跤吧！爸爸》表現了印度為改善婦女地位所做的努力，《小蘿莉的猴神大叔》詮釋了宗教分裂和仇恨帶給印巴人民的苦痛，《三傻大鬧寶萊塢》《地球上的星星》《神秘巨星》是印度人對本國教育的反思，《廁所英雄》則改變了很多人對印度衛生狀況的看法。

當然，也不能夸大電影的作用。軟實力的概念非常復雜，不僅要看寶萊塢這樣的文化影響力，還必須考量一國的對外影響力與治國能力。在這些方面，印度的缺陷十分明顯。令人觸目驚心的貧困和落后，不是華麗的寶萊塢電影能掩蓋的。

出口到中國的寶萊塢作品，幾乎都是經受過口碑和票房雙重考驗的佳作，是千里挑一的精品。然而印度每年上千部電影中，粗制濫造者占了大多數，能回本的只有5%。印度電影曾大量抄襲好萊塢，包括情節、音樂甚至是海報，“山寨”的帽子至今沒能徹底摘掉;印度電影還經常會出現一些雷人的特效，主角用鼻孔接子彈、用香蕉殺人等“開掛場面”在網絡上作為笑柄廣為流傳。

甚至是那些佳作也已走下神壇。隨著印度電影接近“每月一部”的密集上映，從2018年下半年開始，中國觀眾已感到審美疲勞，寶萊塢在中國市場的票房成績整體嚴重下滑，7部影片中僅《嗝嗝老師》一部票房過億，連阿米爾·汗的《印度暴徒》都遭遇了滑鐵盧。

中國電影的表現也并不差。功夫電影在全世界廣受歡迎，且粉絲來自各文化和民族，比寶萊塢更勝一籌。根據聯合國商品貿易統計數據庫，印度的攝影電影作品出口額在2010年為3700萬美元，中國則為10.7億美元，是前者的近30倍。中國電影在各類國際電影節上時常摘金奪銀，寶萊塢則鮮有露面。在印度影院里，中國電影的表現也值得肯定：根據2016年《中國電影國際傳播調研報告》，印度民眾年均觀看中國電影2.78部，最受認可的類型是武俠片和動作片。

印度是全世界每年觀影人次最多的國家，中國是全世界擁有電影銀幕數量最多的國家，然而兩個電影大國之間的往來卻留有大片空白。幸運的是，隨著中印電影文化交流的不斷深入，這種情況有望很快獲得改善。《小蘿莉的猴神大叔》的導演卡比爾·汗就在籌備一部中印合拍片《阿辛哥的奇妙之旅》，他說，期待聯合中印兩國的電影人才拍一部“能把觀眾按在座位上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