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興杰
若以經、史、子、集作為國學的分類,方志當屬史部。《四庫全書》把方志列入史部十五個子目之一的地理目。在卷帙浩繁的志書中,直隸志書的數量是相當可觀的,因直隸為燕趙大地,歷史久遠;因其拱衛京師,地極沖要;因其曾居全國八督之首,權重位顯。《直隸風土調查錄》、《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直隸疆域屯防詳考》(簡稱“直隸三書”)是民國時期出版的三本直隸志書,年代較為集中,主題又都與地理密切相關,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
《直隸風土調查錄》,民國四年(1915)七月初版,上海商務印書館發行。是書由直隸省視學歷時二年按項調查、詳細填注后匯成一冊。朱家寶為書作序,翌年朱即專任直隸省長。書前有“例言”、“目次”,正文二百零七頁,風土調查所及十九府(州)一百四十八縣(廳、州)。因各地風氣民俗“道與道不同,縣與縣不同”,加之調查記錄非出自一人之手,所以“材料多寡、敘事詳略各有不同”,但各縣所錄條目皆為一致,分治地、地勢、山脈、河流、古跡、金石、風土、人情、物產、村鎮諸項。
《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民國九年(1920)九月九日由中華印刷局出版,京師武學書館總發行,定價大洋二元。該書由近代地理學家、方志學家林傳甲(1877—1922,字奎騰)總纂,順直省議會議員蘇莘(字少衡)分纂。教育家嚴修題寫書名,時任國立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的陳寶泉為書作序,林傳甲又作“自序”一篇。書前附《上徐大總統呈送〈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書》,陳明志書編纂過程,另有兩封“來函”:一為徐世昌總統府秘書處函送二百冊《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支票事宜;一為京師圖書館入藏一冊《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贈書的致謝函。在正文之前,除“凡例”、“目錄”之外,有兩個內容頗具特色:一是編成《直隸四道一百十九縣歌》,七言押韻,便于高等小學校、國民學校兒童誦習,可一覽而知各縣大概。二是詳盡列出了《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引用書目,涉及圖書、雜志、報紙、地圖、政府公文等五十余種,其嚴謹態度可見一斑。是志正文分五篇:第一篇“總論”;第二篇“位置”;第三篇“地文地理”;第四篇“人文地理”;第五篇“地方志”。一百一十九縣地方志“或系國立北京師范生調查原稿,或北京師范校友錄所刊鄉土志,或省立各校寄稿”集合而成,各縣內容分位置、沿革、地勢(山脈)、水系、物產、實業、戶口、教育、城市、鄉鎮、交通諸項。是志就內容來講,可謂資料翔實;就篇章結構甚至是字數格式來講,也非常整齊規范。全書一百六十章,每章均占二頁,共三百二十頁,如此獨具特色的體例在志書中實不多見。
《直隸疆域屯防詳考》,民國十五年(1926)由協成印刷局鉛印出版,著者為時任天津實業廳廳長的于振宗(1878—1956,字馥岑)。該書單頁十二行,行三十一字,口題為書名、頁數及出版局“協成印刷局”、出版地“天津榮業大街”。于振宗作“序文”于前,正文共十章,書后附“本書正誤表”。1968年成文出版社(臺灣)據民國鉛印本影印再版,并列為《中國方志叢書·華北地方·第一七三號》。比較來看,《直隸疆域屯防詳考》的“專志”色彩更為明顯,集中對直隸地理形勢的屯防功能進行了詳盡考察。
《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的編纂出版較《直隸風土調查錄》晚五年,兩書既相區別又密切關聯。就地方志來講,直隸視學調查編纂《直隸風土調查錄》時仍按照府、廳、州三級舊制,彼時的熱河、察哈爾,以及京兆二十縣尚屬直隸區域,到《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出版時已變更為四道一百一十九縣。但兩書所列調查各項及內容多有重疊,《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也將《直隸風土調查錄》列為引用書目之一,如書中關于武強縣“實業”一項寫道:“業農者多,工商者少,《風土調查錄》謂其靡惰因循,鄰縣亦有不武不強之譏。”可見兩書關系之密切。《直隸疆域屯防詳考》的出版又晚六年,先對直隸的疆域沿革和屯防史做了概略梳理,然后分章對保定道區、津海道區、大名道區、口北道區的形勢及各縣屯防地作了歷史考證,尤其對直隸的山脈、河流、長城、海口與屯防的關系做了專題分析。
《直隸風土調查錄》、《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直隸疆域屯防詳考》等“直隸三書”編纂出版于民國年間,有其特定的時代背景。第一,近代中國面臨生存危機。1840年之后的中國近代史是令所有國人感到極其沉重的,進入二十世紀,《辛丑條約》的簽訂,日俄戰爭的爆發進一步加重了仁人志士亡國滅種的憂患意識和振興中華的愛國激情。1917年林傳甲看到“日本調查我國,所編支那省地志乃次第出版”,認為是一種奇恥大辱,“益覺外人謀我之急”,遂矢志編纂《大中華地理志》。除直隸省之外,林傳甲還編纂出版了京師、京兆、江蘇、浙江、江西、安徽、福建、湖北、湖南、山東、山西、吉林等省地志,成績卓著,影響頗大,被譽為“當代學界地學巨子”。《易·坎·彖》曰:“地險,山川丘陵也。”孫子曰:“夫地形者,兵之助也。”值此國家多事之秋,《直隸疆域屯防詳考》出版的目的即是讓直隸軍民能對全省地理形勢了然于胸,適宜利用,憑險固守,以保境御侮,衛鄉安民。第二,我國地理科學正值初興。歐洲近代地理科學的發展,外國侵略者深入我國內地進行地理、地址和資源考察,刺激了我國地理科學的初步興起。當時各省雖有府縣志書,但因歷時久遠、局勢變遷,已難以征信,因此像《直隸風土調查錄》、《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這樣“極詳盡、極新確之調查”而成的志書,于中國地理學的早期發展是大有裨益的。1909年“中國地學會”成立,1916年推舉林傳甲任《大中華地理志》總纂,林傳甲與中國地學會海內同志共襄盛舉,共同推進志書工程。第三,民國直隸教育除舊布新。隨著清王朝的終結,科舉制度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各地私塾亦被取締。直隸各縣都辦起了高等小學校,各鄉鎮按一定戶數標準成立國民學校,較為進步的地方還辦有女學。“溯自改設學校以后,列地理為科目之一,視學校之等級,而區其繁簡”。“直隸三書”屬較為通俗易懂的地方志,體例簡明概括,尤其適合學校應用普及,滿足對青少年進行愛國教育和鄉土教育的需要。《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凡例”云,是志“程度如中學師范教科書,每星期加課一小時,四年教授可畢”。
當然,“直隸三書”的出版,編纂者居功至偉。《直隸風土調查錄》由直隸省視學編成。視學制度肇始于1906年,目的是加強中央對地方教育的控制。到民國初年,視學機構的職責范圍已超出了對教育內部事項的指導和監督,而擴大到教育的外在事項。《直隸風土調查錄》的編纂出版可為直隸視學機構職責范圍擴大的一個例證。《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總纂林傳甲少承家學,長游四方,終生以修志為己任。他不畏艱辛,雖抱病軀,但矢志不渝。“林子博觀約取,見某縣人必問某縣事,當有以補前人之闕”。關于志書編纂,他反對虛言浮詞、裝點門面之書,力主樸實傳信、簡而有要;對于志書行文,他主張通俗淺近、雅正有據。《大中華直隸省地理志》是林傳甲方志理論的集中體現。《直隸疆域屯防詳考》為于振宗所著。于振宗為河北棗強人,少時名中科舉,青年時留學日本,兼具中、西學識,深諳赫胥黎《天演論》“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之道。“民國以還,直隸屢被兵革,四郊多壘,戎馬縱橫。”于振宗認為直隸乃群雄逐鹿之地,未來戰禍方長,在憂慮之余足征古今地理文獻,著成此書,以盡其憑地利屯防之優勢,苦撐難局、保衛直隸之“微意”。值得一提的是,于振宗還著有《直隸河防輯要》一書,顯然與《直隸疆域屯防詳考》關系又是極為密切的。
“直隸三書”為我們了解和研究民國時期的直隸提供了翔實資料,如果再以三本志書為依據去探求同一具體問題,也會收到良效。比如當前我國將“雄安新區”建設上升為國家戰略,成為“千年大計、國家大事”,而“雄安新區”所涵蓋的雄縣、安新、容城三縣都位于今河北省保定市境內,自然也隸屬于民國時期的直隸。“直隸三書”中都有相關的章節和內容考查記錄了“雄安新區”的地理、風土、屯防,成為“雄安新區”研究的重要史料。像類似的重要議題,我們還可以在“直隸三書”中挖掘出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