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當生命充滿艱辛,人或許會仰天傾訴……然而詩意地,人棲居在大地上。我是否可以這般斗膽放言,那滿綴星辰的夜影,要比稱為神明影像的人,更為明澈潔純?大地之上可有尺規?絕無!”(荷爾德林《人,詩意地棲居》)曾有人說,“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詩和遠方”,然而,詩意真有標準嗎?在熙熙攘攘、你來我往的普通生活中,有詩意;在特立獨行、卓爾不群的人生選擇中,有詩意……
老家的墻角
老家的墻,是土坯做的。墻角不知什么時候掉了一塊。
從記事起,那墻角處就有一個缺口。有時吃完飯,父親愛把碗放在那里,等著孩子或母親回屋里,一起捎到廚房里。而父親自己則坐在門前的石頭上抽起旱煙,與鄉里鄉親眉飛色舞地侃起了大山。
山村里的人很少談到深奧的知識,聊的都是鄉村趣事和老輩們留下來的知書達禮的故事。
那個墻角也是我和弟妹最愛流連的角落。說著話,聊著天,開心時,露出掉了的門牙咧嘴一笑,是那么天真爛漫;不高興時,心里委屈得像下起了毛毛細雨,傷心事仿佛被掛在了那個殘缺的角上,任風吹落,憑雨敲打。有時,挨了媽媽的罵,我躲在墻角悄悄流下眼淚。妹妹見了,吐出舌頭做著鬼臉笑話我,說這么大了,還在哭,不像個男孩子。
墻角的記憶,總是縈繞心懷。最興奮的事是母親在上面放起一盞煤油燈。那時,全灣的人見面都會興奮地說一句:“晚上有戲聽了。”
天快黑時,母親點燃了放在墻角上的煤油燈,院子里頓時熱鬧起來。灣里人早已搬來凳子或椅子坐在那里,等著大鼓書開場。
大鼓書是農村常見的一種娛樂活動,灣里人往往喜歡在農閑時請說大鼓書的人過來說唱一段。講大鼓書的是鄰灣里的一個小伙子。他沒讀過書,肚子里卻有講不完的故事。父親曾贊嘆說,那孩子聰明,他拜師學過。
大鼓書,講的是隋唐演義。說書人記性真好,傳奇故事信手拈來,都講得那么生動、那么扣人心弦。他傳播的都是善良、忠孝的故事,那些樸素的道理成為灣里人辨別是非的準繩,也成為孩子們啟蒙教育的重要一課。
我當兵離家后,那墻角成了母親思兒的驛站。母親常靠在墻角思念遠方的兒子,盼兒從部隊來信,一解心中的惦念。結婚成家后,每年春節回家,母親總是站在那里,滿臉歡喜地迎接我們的到來。
老家的墻角,是出發的港口,我從那里揚帆起航,駛向夢想的遠方;老家的墻角,也是思念的港灣,靜靜守候著遠方游子的歸來……
(作者王軍,選自《解放軍報》2019年7月8日)
點讀
每天,每地,誰能記得自己路過多少個墻角?這不過是生活中再常見不過的物體,然而,你漠然走過的墻角,背后可能掩藏著別人的故事,是父親與鄉人的暢談,是“我”偷偷流下的淚水,是鄉人看電影的愉悅,是母親的思念……一隅墻角,默默記錄著平凡生活;一隅墻角,默默醞釀出一首韻味悠長的生活之詩。